一

      12岁的钟子渊，坐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灯光昏暗，他看不见身后女人的脸，他只感受到一个美丽的女人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手，在他印象中，这是母亲的手，手上还戴着一枚金戒指。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母亲对他的温柔的爱抚。

      突然，他感到头顶上传来了一股黏黏的温热液体流了下来，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那是血。

      血顷刻之间流淌了他一脸。

      同时，他感到一个东西掉进了他的怀里，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母亲的断手！

二

      钟子渊猛然睁开了双眼。

      这种梦境已经伴随着他走过了快十年了。

    母亲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他实在是记不住了，他只能偶尔从他12岁那年全家的照片里，看到母亲的样子，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而他的记忆中，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死后，他变本加厉的打自己。

三

      年轻漂亮的钟影，在超市的收银台后，正在计算着收入支出。

    “姐姐。”二十几岁的钟子渊站在了超市的门口。

      “呀，子渊来了，你怎么来之前不跟姐姐打个招呼呢？”钟影站起来，“快进来，你看这外面都快下雨了。”

    此时的天空，确实有一块乌云，并且时而从空中传来隐隐的雷声。

    “姐夫呢？”钟子渊问姐姐。

    “你姐夫南城有生意要谈，一早就出去了，你找你姐夫有事吗？”

    “没有，我就问问而已。”

    一道闪电。一声炸雷。

    雨，顷刻而至。

    “真的下雨了，我最讨厌的就是阴天。”钟子渊嘟囔着。

    “你小的时候就这样，一到下雨阴天，就不高兴。”姐姐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一声炸雷。

    他看到姐姐的笑容始终没变。

    他也不知道，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到底是谁杀了母亲？他心里胡思乱想着。

    “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姐姐说着，拿出了一张名片，给钟子渊点了一份外卖。

      他很快吃完了外卖。

      姐姐继续在超市的收银台后面，用计算器算着账，“对了，子渊，你是不是口袋里没钱了，姐给你拿点钱。”

      “姐，我不缺钱。”

      姐姐抬起了头看着他，“是不想姐姐了，就为了过来看看姐姐而已。”

    “是的。”钟子渊随声附和着，“啊......有件事想问问姐姐。”

    钟影打计算器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外的天空，打了一道闪电，然而并没有打雷。

    “姐，我昨晚又梦到我妈了。” 

    钟影的脸色一变。

    “姐，妈出事的时候，我们还小，我记得才十二岁，可是妈的模样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她有一双漂亮的手.....”

    “啪——”姐姐把笔重重的摔在了收银台上，“我真不明白你，子渊！”姐姐很不高兴的说，“你到底有没有完？！”

      “可她是我妈！”

      “她是你妈！她也是我妈！你以为姐姐心里就不难受吗？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你总提它干什么？！你只能让我们更加心痛你知道吗？！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

      钟影还想往下说，门外的一声炸雷终于响了，也许是这一声雷，把姐姐要说的话给断送了。

    “姐，正因为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才想把当年杀害母亲的凶手找出来。”

    “找凶手是你的工作吗？”钟影没好气的问道。

    “姐，你一定是有事瞒着我。”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钟影又继续埋下头，用计算器算账。

    “你告诉我，是不是爸爸......”

      “你给我住口！”姐姐气愤的说，“你给我听好了，爸爸绝对不是凶手。”

四

      雨虽然停了，但是空气中还是很闷，看来还是要有雨。

    他坐在屋里，听着窗外夏虫的鸣叫声。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忘记了曾经，也许对于自己的童年往事，每个成年人也是很难回忆起来的。

      今天的经历，让他很不爽，但是，他早已习惯了，因为这样的经历 ，他已经经历了好几次了。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就知道赚钱，然后给自己的母亲。

      父亲最不喜欢的，就是我们把钱花在娱乐上。他最倾向的，则是把钱攒起来。

    回想起来，其实姐姐对自己还是很好的，有一次，姐姐背着父亲不知道，花钱带自己到游乐园玩旋转木马，结果还被父亲骂了一顿。

    不对！

      想到这里，突然又一个面孔闯入了他的记忆里。那是一个男人的面孔，同样很模糊。

      这个人居然训斥着姐姐钟影带自己去游乐园。

    他赶紧回到屋里，翻箱倒柜。

      最后，他翻出了那张全家照片，父亲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怎么都不像那模糊中的男人。

      让钟子渊此刻感到又一股寒意，他现在居然连父亲的样子也不确定了。

    此时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五

    “姐，你晚上有空没有？”

    “什么事啊？子渊。”       

      “我想请你和姐夫吃饭。”

      “呵呵，你姐夫前两天还跟我说呢，他的新生意谈成了，也想请你吃饭呢。”

      晚上，他们围在了一起，吃火锅，火锅的袅袅清气，给人一种其乐融融的感觉。

    “姐夫，真是恭喜你了，又谈成了一笔生意。”

    他的姐夫，比他的姐姐钟影大了差不多十岁，虽然已快到四十，但是却不显老，反倒有一种生意人的风度翩翩。

    “谢谢。”他端着酒杯和钟子渊一饮而尽，“你姐也说，她就你这么一个弟弟，她是真疼你啊。”

    “这个我知道。”

    “这样，再过几天呢，合同就签下来了，到时候，你过我这来，全权管理一切，这生意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您误会了，姐夫，”钟子渊咽下鱼丸，说，“我现在帮着别人做工程设计，收入还是可以的，所以，您和我姐有钱是你们的，还有，今天这顿饭必须我请，我说我请，就是我请。我今天之所以请你们吃饭，一是想你了，另外还有件事想问我姐。”

      说完，他双眼看着姐姐钟影。

      “你和姐姐还有什么客气的。”钟影也从火锅里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不过能看出，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外面开始刮风了，虽然是黑天，想必又是乌云密布。

    “今年夏天，天天下雨。”姐夫很不高兴的说着。

    “我想见见爸爸，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姐姐没好气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你们父子俩关系一直都不好，你们都多少年不见了，为什么又想要见他呢？”

    “他整日酗酒，然后就打我，要不是姐姐你把我救出来，恐怕我早就被他打死了。”

    “他老婆被人杀了，他一个本分人，摊着这么个事情，你让他每天乐呵呵的面对你？”

    钟影喊完之后，坐在椅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火锅里咕嘟嘟煮东西的声音。

    最后，钟影开口了，“他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我希望你不要在他的这块伤疤上撒盐。”

    “那姐姐你的意思是......”

      “对，你们俩永远不要见面。”钟影看着他，表情严肃的说。

六

    雨越下越大了。

    钟子渊回家的路上，虽然打着伞，但是也被淋得很湿。

    他到了家里，赶紧冲了个淋浴。

    出来之后，他泡了咖啡，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年代久远的老电影，《英雄岛》。

      钟子渊的眼睛睁大了，他好像一霎那想起了什么。

    他赶紧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喂，子渊啊。”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姐姐的声音。

    “我想知道，出事的当天，我们俩在干什么？”他这回开门见山，他觉得也没必要再有什么遮遮掩掩的。

    “我们在电影院看电影。”姐姐这回并没有再对他训斥。

    钟子渊的嘴角挂起了一抹微笑，“姐姐，你可以打开电视，看看现在正在演什么呢。”

    过了一阵，听到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姐姐的声音，“《英雄岛》。”

    “母亲出事的当天，我们是不是在电影院看的这部电影？”

    “你想起来了？”电话的一端传来了钟影不安的声音。

    “那天是不是爸爸给的钱，让我们买的电影票？”

    “是的。”

    “父亲从来都是不支持我们花钱娱乐的，怎么那天会突然......”

      “你是不是想问出事那天父亲在哪啊？”钟子渊无法看到，此刻电话的那一头，姐姐钟影的表情变得十分阴险诡谲。

    “是的，姐姐，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我只想告诉你，母亲出事的那天，父亲得病了。”

    “你说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你失忆了，你12岁那年，母亲出了事之后，你就失忆了。”姐姐的表情依然是很诡异。

    而这一切，钟子渊根本无法看到。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一切，不然的话，你是永远不会死心，”钟子渊也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今天的语调如此平静，“我会安排你见父亲的。”

      钟影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她觉得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姐夫从后面给她端来一杯咖啡，“我看，事情要结束了。”

    “早晚要有这一天，”钟影的表情很漠然，你无法看到她是喜是悲。

      “你也很希望他早知道，这么多年，妈的事情，让你......”

      “挺好，”钟影打断了她丈夫的安慰，“这一天眼看就要到来了，你也不用总这么担心我了。”

    他们俩拥抱在一起。

      丈夫摸着钟影的头安慰着。

      “谢谢。”钟影感动的对丈夫说。

七

      这一夜，钟子渊做了很多梦，而这些又都是新梦，这些梦，他也不知道应该高兴和担忧。

    隐隐约约的，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母亲出事的那一天。

    他和姐姐从电影院回来，姐姐比他大八岁，姐姐好美，据说有很多男孩子喜欢她。有一天，姐姐兴高采烈的拿着两张电影票请自己看电影。

    可是在看完电影后，马上就要到家的时候，他和姐姐远远的看见了，自己家门前，警戒线拉的长长的，红灯一闪一闪的。

    他隐隐约约的，又看到了母亲躺在了地上，他看不到母亲的脸，只看到母亲的手，那美丽的女人的手。

      突然，他想到了，经常出现在记忆中母亲的金戒指在哪里。

    他低头一看，母亲的金戒指，居然在自己的手上。

      为什么会在自己的手上？

      梦中的他正在思考的时候，一个陌生模模糊糊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虽然他的五官看得不甚分明，但是能分辨出此人正是那天晚上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训斥姐姐的那个男人。

      他低头一看，戒指又不在自己手上。

    不一会，场景变了，一间熟悉的屋子里，那个陌生的男人躺在床上，浑身是血。

      钟子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感到很难过。

      就在那个陌生人的样子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把他吵醒了。

    那是姐姐钟影打来的。

八

      第二天还是大雨滂沱。

      姐夫开车带着他和姐姐钟影驱车来到了乡下。

    由于道路泥泞，一路颠簸。

    他看见了父亲，奇怪的是，父亲并不见老，和照片上的样子，毫无二致。

      更让钟子渊感到诧异的是，留在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酗酒暴力的人，和眼前这个一脸慈祥善良的人，判若两人。

      “你母亲当年是被别人杀了，杀了之后，那个人抢走了你母亲的金戒指，那个人已经伏法了。”

    “那天你在......”

    “你妈出事的那天，我住院了，等我知道之后，一切都晚了，之后，我就迁怒你们，我认为，如果当初你们不去看电影，你们母亲怎么会遭此不测。于是我学会了酗酒，喝多了，就打你们。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不但不应该怪你们，更应该庆幸当初你们没在出事现场，否则，你们也要遇害。”

      钟子渊正在半信半疑的时候，姐姐钟影在旁说，“我们家很久没这么全了，今天好好吃点团圆饭吧。”

      下雨天，同样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火锅。

      钟子渊喝了一点酒。

      也许是今天的状态不好，喝了一点酒，却感到头有点晕。

    “如果当初，你和你姐不去看电影，要是惨遭毒手的话，我和你姐就不能成了。”姐夫又和他喝了一杯。

      “是啊，要说，姐姐当年可漂亮了，追她的人可多了。”钟子渊随声附和着。

      “当年你们看《英雄岛》的那张电影票，就是我给你们的。原打算是我和她去看，没想到她却请了你。”

    “我说的嘛，”钟子渊笑着说，同时又喝了一口啤酒，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他问钟影道：“不对！姐姐，你不是说，那天我们看电影的票，是父亲给钱买的吗？”

    钟影并没有搭理他。

    一霎那，除了钟子渊之外，所有的人都笑了，笑得钟子渊感到有些恐怖。他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晕了。

      他看到了坐在对面的父亲，并没有像其他人似的笑得很放肆，而是微笑的摇了摇头。

    “爸，当年我和姐姐看电影的电影票是不是你买的？”他问。

    父亲的脸上，显出不置可否的神情，像没听到似的，并不搭理钟子渊。

    这时，令钟子渊感到更恐惧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在 了父亲的身边，那分明是全家照片上的那个母亲。

    只见父亲搂着母亲的肩膀，对钟影说：“我们的任务算是完了。”

    钟子渊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无法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把妈妈的金戒指拿到之后，给了谁了？”

    “我拿了母亲的金戒指？”

    “在我这里，”坐在他身旁的姐夫，把一枚金戒指拿了出来，“你想起来了没有？”

      钟子渊站了起来，他仿佛遭受了五雷轰顶。突然，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九

    等他睁开眼睛。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躺在了床上，浑身是血。

    这个陌生男人平时总是以模糊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回，却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当初训斥过姐姐。

      更主要的是，他和自己长得太像了。

      姐夫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身边，手里拿了一根铁棒。

      十年前，就在这间屋子里，十二岁的他就站在这里，眼前的景象，就是这样。

    “想起来了吗？叶子渊。你要是还想不起来，那就让我告诉你一切吧。”

十

      他根本不叫钟子渊，他和钟影，一点关系没有。

    他的父亲，当初是这里的无赖。因为屡次追求钟影的母亲，结果均被她拒绝。最后，他开始不断的骚扰她。

    有一天，他居然看到她的女儿钟影带着自己的儿子，从游乐场出来。

    “你要是再骚扰我妈，我就对你儿子下手！”这是当时的钟影恶狠狠的对他说。

      “你以后不许再带我儿子出去玩！”他厉声的训斥道。

    那天，钟影和男朋友一起看《英雄岛》的时候，居然在电影院，看到了叶子渊，她忙过去和他打招呼，叶子渊告诉她是父亲给的钱，让他今天来看电影。 钟影觉得这不像叶子渊父亲的一贯风格，因为叶子渊曾告诉过她，叶的父亲最不喜欢把钱花在娱乐上。

      当观影结束之后，钟影的母亲就出事了。钟影当时就怀疑是叶的父亲做的。一定是他花钱让他的儿子去看电影，从而支走儿子，他好趁着自己和男朋友不在家，继续骚扰母亲，结果遭到了母亲的反抗，他气急败坏之下，丧心病狂，杀掉了母亲，并抢走了母亲手上的金戒指。

      于是，他们找到了叶子渊，叶子渊说，自从看完电影回来之后，就没有看到父亲。这时，钟影的男朋友却意外的发现叶子渊手上戴的戒指，正是钟影母亲的，一问，原来是叶子渊在家里捡到的。不用问，凶手是叶的父亲，他在杀完母亲之后，回了一趟家，没想到，慌乱之中，遗失了戒指。

    钟影的男朋友给了叶子渊点钱，就把戒指要了过去。

      三天之后，12岁的叶子渊就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当时他就吓傻了。

    接下来的一切，就是钟影安排的。

    他先是找了一对催眠师夫妇。使他忘掉曾经，然后再重构他的人生：由这对催眠师扮演父母，由自己和丈夫扮演他的姐姐和姐夫，不断的强化母亲的手和手上的戒指，让他按自己的策划长大，等他成年之后，这些疑点自然一点点就唤醒他的记忆。

十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子渊问钟影夫妇。

    “报复。”他们说完，就走了，因为他们也知道，十年对叶的父亲的折磨，留着他一口气，目的就为了今天，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叶的父亲也活不久了。

    “子渊，”叶的父亲有气无力的说，“这十年，我也反思，我罪有应得，希望你要，要忘记一切，重新生活......”

    说完，他就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叶子渊的双眼也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无辜，他只感受到，人的复仇心，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