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刚上班不久,我就接到老孔电话:“云子,毛群姨父的手被电锯伤着了,好像伤到筋了,宣堡医院回绝没法处理,姨刚刚急匆匆到学校拿了点钱去泰兴人民医院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电话的,脑海里立即弹出“屋漏偏逢连夜雨!”
姨他们太不容易了!我的心为这个消息揪得生疼生疼。
15年姨在工地上被高空的水泥石块等建筑垃圾砸成重伤,还好拣回一条命,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待我们知道消息,去看望她时,刚动过大手术的姨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虚弱的身体尚不能动弹,本来瘦小的她彼时看上去显得更瘦更小了!她嘶哑着声音,满含歉意地招呼我们坐下。憔悴不堪的姨父一边倒茶,一边还原事故当天发生的场景。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天,再谈此事姨父似乎依然不堪重负,不敢面对,不敢接受,谈着,谈着,眼睛就红了。一个男人,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长辈在小辈面前毫不掩饰他的伤悲和无措,你是怎样的心情?
受苦了,姨父母!
我责怪他们没及早通知我们,谁知道,远在河北的表弟同样不知情。前天晚上,表弟例行要与姨通话,姨父谎称你妈在洗澡。表弟自然没怀疑这个时间为什么他爸会在家,也许外面活计不忙。天下父母心!
当天在医院,我还遇见了工地小包头。交流中,小包头啰啰嗦嗦派了我姨的好多不是:“本来安排她去某工地干活,她就不去!她年纪大了,我们本来也犹豫着是否用她。”我当即恼了,“奥,她没听调度,就该被砸,是不是?建筑垃圾是可以随便丢的吗?对工人安全负责,你们责无旁贷!”随后,姨告诉我工地上老板太多,老板娘和她妹都爱指挥工人,工人有时真不知道听谁的。与对方短暂交流后,我知道姨的治疗和康复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要打,后续的医疗费等问题复杂多变,如何顺利解决,这对于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姨父母来讲是个不小的考验和挑战。
事情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姨第一次手术之后,在手术医院没住多久,就转移到其他医院。前前后后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迫转移大大小小好几家医院,就像抗战时期转移地下党组织一样,让亲戚朋友没法探望,甚至好几次都扑空。任谁也无法理解,一个伤重病人,怎么经得起这样搬来搬去,这不是折腾人吗?对,欺负你,没商量!老实巴交的姨父母能怎么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委曲求全。
少年夫妻老来伴!平常一刻不肯闲着,常年出外打工的姨父这次坚决要求留下来照顾姨,别人他不放心。他告诉我,“刘云,有时静下来,想到你姨如果在这次事故中丧生,以后的日子,我可怎么办?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害怕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我看着心有余悸的姨父,安慰他说,“闯过这关,你们以后凡事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一定会的。
如此小心翼翼处处顺着对方意见的姨父母后来还是被对方逼急了,小包头断供资金导致医院停药,电话不接避不见面,借此挑战姨父母的底线。事情闹大了,最后110出面调解,小包头幕后的建筑公司才出面承诺担责,至此,才真正落实责任方。
犹记得姨父母突然音信全无的那个晚上,自从接到大舅妈这个火烧火燎的电话,我们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无法想象,姨父母他们一个重伤未愈,一个厚道朴实、言语木讷,两个老实的农村人面对不良老板会遭遇怎样的场景,想想都后怕。我当时几乎打遍我能想到帮助解决此事的所有朋友的电话,只盼他们第一时间帮我找到人,确认他们平安无事就好。谢天谢地,泰州的朋友知晓情况后,急我所急,忙我所忙,电话联系查询无果,立即派车帮我出去找人,这份情让我很感动。
我之所以如此牵挂姨父母,因为他们不但是我的亲戚,还是我的家人。
这个姨其实是老孔大舅妈的妹妹,新街人,嫁到宣堡这边。姨父家真是一穷二白,六亲无靠,一切都得靠自己。以种田为主的姨农忙之余什么都干,短工,长工,小工,杂工,哪里挣钱多去哪里,多远多苦多脏全不在乎。老实厚道的姨父有着不错的木工手艺,由于长期肠胃不好,消化不良,人看上去既瘦且弱。即便如此,他一年至少有十个月以上在外打工,每年农忙季节会抽空回来帮姨突击。他是那种言语少肯卖力的实干家,很受老板欢迎,一年下来收入也很丰厚。
姨与我们相识,缘于小叔子他们躲她家生二胎,后来表弟到老孔所在的中学读书,这样一来二去,彼此越来越亲,越来越像家人。我更多地感觉是他们一直在给予、馈赠我们,而我们一方总是在无条件接受,几乎没回报。
前些年承包田没被征用时,我们一家三口吃的大米、面粉、豆腐基本上是姨供应的,更不用说日常时令新鲜蔬菜、油等。承包田征用后,可能实在没东西送,年底,姨父居然操起他的老手艺为我们加工了一条12斤的新棉絮,棉絮在手,那一刻我感动得都哑声了。正常情况,只有父母才会为子女做到这程度,事无巨细。忘不了,月小时侯吃过姨N次送来的蛋糕;忘不了,11年我们建房,姨主动带钱过来帮忙干活;忘不了,每年春节我们去姨家拜年的场景,吃了午饭留晚饭,席间更是热情得你不忍拒绝,也难以招架;忘不了,某年底我们送去的鲜货,第二天一早被返送回来,气得我发誓要与他们断交!
其实哪舍得真与他们绝交,只是气他们太傻太倔!
姨父母对我们尚且如此关怀备至,对表弟更是掏心掏肺,鞠躬尽瘁。表弟读初中、高中、补习、读大学、练健身,以及买房、买车、买家具、装修等他们都是全力以赴,任劳任怨。天下父母心,我亲眼所见姨他们真的把父母这个角色做到极致。
静思往事,犹在心底。
现实生活中,谁都知道电锯的杀伤力有多大,细思极恐。
去年春节期间,小朋父亲被电锯锯断四根手指,他们兄弟俩带着老人第一时间赶到无锡某医院接手指,因为及时,老人手指接活了,先后花去好几万。小朋每次忆起此事,就泪花闪闪,心疼父亲的坚强和辛劳。
我们同样心疼姨他们的不容易。
健康的年轻人遭遇这样重大的工伤事故,都免不了留下后遗症,何况近六十的姨?她本来就有轻微气管炎,经此重创,身体越来越差了,动不动就呼吸急促,一口气缓不上来,人就倒下去。姨夫忧心忡忡地说,他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安心地外出打工了,现在时刻提心吊胆姨的健康状况。前不久还特自从亲戚家的诊所运回一氧气瓶,这也是迫不得已。他说姨一发病,村医不敢接诊,去镇医院交通又不方便。可以想见,姨父在家,眼睁睁地看着姨发病,五内俱焚,却束手无策,那种煎熬简直就是凌迟酷刑。
当天中午终于接到姨的电话,手指没有伤到筋骨。我忐忑了一上午的心至此才真正平静下来,真是好极了!
但愿姨父母否极泰来,以后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