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后,便只能在节假日抽空回家。家里开了棋牌室,从来聚集的人很多,往来寒暑见到的还是那些人,做着差不多的事,聊天内容也差不多,无外乎年轻人们在棋牌室玩的乐哉乐哉,老人们在我家大门外,路边上坐着对这些“不成器”的后辈絮絮叨叨、骂骂咧咧。所以常常有时间停驻在这小村庄的错觉。
村子不大,只有百余人口,意识到老去、死亡这些词也要光顾这里,是从我家东侧的邻居老头生病离世开始。也是从一株沙枣树开始。
那是前年初夏,烈日当头,碧空如洗,大地四野都是草木拔节的声响,迅速蹿高的气温让老头家西墙外的沙枣树开了花,站在我家的院子里也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香气,年少时候和哥哥们、邻居家的小孩,常常想方设法爬到树上去摘沙枣花,弄回来夹到书里,可以香好几年。老头家院子里还有一排沙枣树,虽然不如西墙外的这一颗大,但结的枣要大的多,也甜一些。
我们小时候不懂得花木的生长规律,花开的时候跑上去折枝,刚结了果子,还是涩的时候就拿着棍棒敲打起来,沙枣是要到了泛黄泛红时候才好吃,可我们往往等不到,于是下得是绿油油的果子雨,树下都是动物的粪便,掉了就基本弃了,浪费的可以。也许是那年代物质太匮乏,也许是看我们这样不合规矩,不懂心疼草木,老头总是竭力制止我们接近果树,有一回串门儿回来,发现我们作案,甚至急得脱了鞋扔过来赶我们,一帮孩子当然是嘻嘻哈哈的跑走,因为都知道他年纪大了,赶不上的。
然而,这一年,我们都长到足够大,不再调皮,见过更广阔的的世界,物质富足,再不稀罕那颗枣树,任由它盛开或颓败。听家人说,他病的很重,几乎瘫痪在炕,沙枣树也不再有人侍弄。到后来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他恳求床前的儿子,再多花2万块,给他用好的药,一定要活过那年春节再离开。后来他如愿了。
往时,老头是和我姥爷、我大姑父他们一起坐在我家大门外,晒晒太阳骂骂年轻人的一员,我读书时候寒暑假,有时候嫌呆在家里无聊,就跑出去和他们一起晒太阳,听他们聊旧社会新时代的变迁,有时候会偶尔冒出一两句时髦的社会观点,当然后果无非是被批评一通: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今年春节,堂姐来拜年,突然想起来问,邻居那个爱拉二胡的老头呢?妈妈说早埋在地下成为了一赔黄土。我才恍然记起,这老头早些年确实有拉二胡的爱好,往往是在晌午过后或者傍晚,那乐器的声音原本自有一种悲凉,他也许并不擅长,拉的调子差不多,怎么听都是哀的,村人都觉得不吉利,免不了抱怨。可现在,已然是物是人非,记得这个普通农村老头的人越来越少。
上周回家,和爸爸去乡里买东西,返家到大门口的时候,见到姥爷和另外两个老头坐在大门外的沙土堆上晒太阳,三个人看着车子急速驶过,并没在聊什么。
我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莫名的难受袭来,以前那里常聚着的是十来个老人,如今有的已经去世,有的因为年老体弱不再热衷外出,有的则被子女接到别处养老。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他们也许被抛出了时代之外,就像姥爷最近看到电视上抓了很多网络诈骗犯,所以一直担心靠电脑工作的我会不会也有危险一样,可是大时代是这样,他们意识不到所以并不见得会有不解的痛苦,但看着身边熟悉的人、有共同经历、共同语言的人一个个离开,心里是最难受的,大概也是害怕的,因为,有同样的命运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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