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87年,腊月二十四晚上。天气异常的寒冷,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暴雪,让安徽北方一个偏远的小镇——张杨镇,笼罩在一片冰冷的白色之中。
这个镇子里,因为姓张和姓杨的是两个大户,所以就取他们两个姓作为村名,其他还有一些杂姓,如姓刘的,姓马的,姓钱的和姓李的……杂姓都是一些小户族,人口不多。
因为天气特别寒冷,大多数人都早早地上床捂被窝了,外面显得异常的安静,连狗冷得也懒得叫唤。
但有一家屋子里,却飘着泛黄的微弱的灯光,还不时地传出一个男人激烈的吵骂声。
屋子里,一张破桌上放着两只碗,碗里的开水还冒着热气。几个破烂不堪、缺胳膊少腿的小板凳,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角落里,一个看上去个子很大的男人,蹲在那里,他两只手伏在膝盖上,头埋在手背上,看上去有点瑟瑟发抖。
他便是这所房子的主人,李如发。他家便是这个村子姓氏少的小户族当中的一家。
李如发面前的是一个小个子男人,名叫张德全。张德全一边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对着墙角的李如发骂骂咧咧。
“你说,你把我那些钱弄哪去了?你什么时候还?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
墙角的李如发仍然头埋在膝盖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你莫给我装孬!今天你不给我一个答复,我让你年都过不成!你看我可敢?”张得权发狠地继续说,“我乖乖,我让你给我看店,最后你搁钱都看到你腰里去了,都送到赌场去了,你怪能耐!今天你吃了多少,你双倍的给我吐出来!”张德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墙角的李如发仍然不敢说话,他的腿有点麻了,便左甩甩右摆摆的,动了几下。
张德全两手掐着腰,一边走来走去,一边气狠狠地踢着一个两条腿小矮凳。凳子撞到了土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把李如发吓了一跳。他肩膀向上一耸,打了一个机灵,随即抬起头来,观察着屋里,又用余光迅速地瞥了张德全一眼,然后又极速地低下头去。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抬起头来,对张德全说:“我说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钱的,就是……”
“就是个屁!我不会再相信你屁话了,就你那个熊样,你拿什么还?”
“我不是说了吗?等开春,我家母牛过了小牛后,我就能多卖点钱,卖了钱就还你!你还叫我怎弄,杀人也不过头连地,你逼这么紧,我实在拿不出来钱呀!你给我杀了,我也没有钱还你,现在!”
张德全一听,你欠钱还有理了?他气不打一出来,声音提高了一大截,说:“你早上哪去了?你吃屎去了,你知道你没有钱,你还敢去赌?你花钱还敢花到我头上来了?”
李如发蔫了,耷拉个脑袋说:“我以后再也不赌了,可是现在我输掉了,我要也要不回来了!都怪我当时糊涂,鬼迷心窍!”
张德全也没办法了,他搓着拳头,一屁股坐在另一个破落的三条腿板凳上,盯着屋里高低不平的地面,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嘴里模模糊糊也骂了一声:妈蛋!
也许他的骂声里,有骂李如发的,也有骂他自己的!
事情是这样的:张德全开了一家种子农药门市部,雇了李如发去给他帮忙。有一天,张德全去到县里采购货物,在那里住了几天,等他回家的时候,发现这几天几百元的营业款,都被李如发拿去赌博,输了个精光。
张德全一气之下把他赶回了家,并三番五次地向他要钱,可是李如发家穷的叮当响,除了有一头牛和几亩地,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
张德全几次要他以牛抵债,可是李如发都拼死命地阻挡,因为牛是他的命根子。如果一个农村人没有牛犁地,对全家人来说,就等于判了死刑。他媳妇和两个女儿要吃饭呀,所以牛他是不能给的。
再说,母牛现在又怀了孕,过了年就能生小牛了。生了小牛,身价又会长了很多,所以,他现在精心地看护着他家的母牛,像伺候老爷一样。连晚上睡觉都在牛屋里,陪着他的牛老爷!
张德全几次发狠要拉牛,可是李如发宁愿不要命,也要保他的牛。俗话说,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张德全在这件事上,遇到李如发这不要命的,他也有点发怵。毕竟他觉得和他拼命,李如发不值!
农村都有一种“起账”的习俗。就是快要过年的时候,如果在外面有人家欠自己钱的,在过年的时候,就要去要账。这个“要账”,在那里就叫“起账”。
现在离过年没有几天了,张德全下定决心要在年头,把李如发的这笔钱给起回来。
然而,李如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让张德全气的咬牙切齿也没有办法,就像他把拳头打在棉花上。
他恼羞成怒,只能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本来他看李如发家里很穷,想照顾他,拉他一把,没想到现在却害了自己!
自家的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当初也是借了多家亲戚才开成了这个店,现在自己的账都没有还上,唉!
他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
两个人正沉默不语的当儿,李如发的大女儿李红霞捧着保温茶瓶走了进来。李红霞今年刚好18岁,正是青春年华。她的个子遗传了李如发,又高又苗条。两个小辫子,乌黑油亮。双眼皮的大眼睛,清澈明亮。脸蛋像剥了壳的熟鸡蛋,晶莹剔透。
她把两个碗里都加满了热水,转头看了一下张德全,抿了一下嘴,微笑地点点头,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然后她就悄悄地转身走了出去。
李如发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他忽然有了主意。他高兴地叫道:“我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