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终将面对,但希望你这天来的越晚越好……
清明悼念,回忆当年父亲去世的流水账。
2010年,11月。
20:30,公司加班。突然接到电话——父亲脑溢血病危。
意外,恐慌。此前没听说父亲有任何不适。
工作简单交接,马上订回家机票。深圳到郑州,原价1600,最早一班,次日7点。
哥先赶到医院,一夜四五通电话,哭诉父亲病情恐难抢救。我痛哭流涕接听,整夜几乎没睡。直到今天,对家人来电还有阴影。
凌晨4点半去机场。第一次坐飞机,却没心情好奇。没吃免费餐,没喝饮料,全程望窗流泪。起飞、降落,头痛欲裂。此后,对乘坐飞机也莫名恐惧。
10点出机场,接短信:父亲已不在,遗体运回老家,路上注意安全。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来不及折返市区,直接打黑车回老家。谈价500,对方勉强接受。路上司机得知回家奔丧,没再抱怨价格,劝句节哀,开的飞快。
13点。服务区下车,哭着沿铁路踉跄跑去。
深秋,豫东农村。脱得剩件单衬衣,仍大汗淋漓,口渴难忍,只有路沟污水。堂哥到村口来接,久没见面,只说俩字:赶紧……
进院,或站或蹲很多亲邻,大多不认识,他们也惊讶地瞅我。
一眼瞟见堂屋地上躺的人——父亲。我腿发软,站立不住,不知谁架了一把。到父亲遗体前,蹒跚扑地,几乎爬着过去。
见我进屋,身后几个妇女嚎啕大哭,听不懂说些什么。
看父亲遗体,从来没见过的衣服,像老式中山装,还戴帽子。两眼轻闭,脸色乌紫。我泪不停掉,却哭不出声,去抓父亲手,冰冷,已经僵硬。瞬间,我好像不知自己是谁,身处何地?
有人拉我后退,提醒别把泪滴在逝者身上。我一直跪着,头垂在地……
很久,我被人拖起。说按日子,今天遗体就要火化。去殡仪馆过程已记不清,反正也有好多亲友,围着灵车大哭。父亲生前好友,拍着父亲胸口说:老弟说话不算数。前几天咱哥俩刚说再喝30年(酒),你突然就走……
直到殡仪馆人员把家属请出,隔着火化室铁门听到“咚”一声巨响,随后烟囱冒出浓浓灰烟。我知道且必须面对一个现实——从此刻起,父亲从这世界上永远消失,我没有父亲了!
返程,还是那辆殡仪车。我抱着似乎还有余温的骨灰,他们逢路口放炮,让我说爸回家吧。我喉咙呜咽,说不出话。
再到老家,天已黑透,还是那破旧房子,屋梁吊着昏黄灯泡,影子比光亮还多,一具漆黑棺材当门竖着。
一位陌生老者,带我们兄弟把父亲骨灰撒进棺材。看他喃喃自语且动作娴熟,我心里一阵悲凉,不知经他手送走了多少人,家属何等悲伤?想到从此与父亲阴阳两隔,我想藏把骨灰留做纪念,但又不想有损父亲的完整,还是作罢。
完了之后,我们又在棺材前跪下。屋内阴冷,身体颤抖,想哭又哭不出声,泪水干涸,满脑子都是两个片段。
父亲肯定很遗憾:操劳一生,临终没见孩子最后一面。生前常说等退休带孙子闲逛,而此时我还未婚……
哥说,父亲临走前神情痛苦,合不上眼。他不放心中风的母亲,怕我们照顾不周;不放心我的婚事,怕没人替我张罗。直到哥说会办妥这两件事,他眼才闭上。
大伯劝我们起来,听阴阳先生安排明晚的下葬。年少轻狂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父亲后事却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木偶一样听亲友排布。我缩在角落,点根烟,让呛人的气味再燎过哭干的喉咙。
次日,18点。
无星无月,阴云密布。手电筒照着,几十个下葬人喊着号子,把沉重的棺材放进土里。
葬完,亲友逐渐退散,我想在这萌芽不久的麦地多停留会,陪陪孤寂在这荒郊野外的父亲。
回去后的人们,已经开饭,恢复谈笑风生。对他们来说,逝者已入土为安,后事圆满完成。而对于我,则是另种心情。隐约听人低声议论:这孩子不太悲伤,光板着脸,不见哭出声……
对这风凉嚼舌,我不屑又不满。外在表现,我确实没那么悲伤,内心的恐惧,已填满整个人,有谁知道?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旦夕祸福,也常挂嘴边。可父亲的突然辞世,仍始料未及:他放心不下的事,当时我心里也没底。以后遇到困难,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没了父亲这面坚强后盾,在外打拼累了或混不下去了,“大不了回家”这句话也成为泡影……
太多的恐惧,已容不下有太多悲伤。直到现在,我还是只能对自己说:失去父亲的孩子,没有退路,你得更加坚强。你只能靠自己过得更好,替父亲把家撑得更好,实现他尚未完成的事情……哪有时间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