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每次碰到这个问题,姜之悠就一阵脸红,常常顾左右而言其他。
她羞于承认,李沫远和她相识于一个神奇的网站:同城交友。
“我们是网恋”,李沫远永远会抢在她岔开话提前,镇定自若地回答。
每每回忆起李沫远的一脸坦然,以及他话毕笑起来时露出的酒窝,姜之悠还会下意识地揉揉耳垂儿。
1
“hi,姑娘也喜欢oasis这个乐队啊!”
“恩!”
“我最喜欢的是那首Wonderwall,你呢?"
“哦!”
“哈哈哈,我叫,李沫远,现在互联网公司做产品。想和你做个调研,不知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过了两天,姜之悠在第三次好友申请后,和李沫远成了好友。
“姑娘别紧张,公司最近要开发一款社交软件,听说这个交友app挺火的,我上来找找灵感。”
“借口太假了吧。”姜之悠在心里默默念到,过了一会,甩手回复了一个“嗯”。
“姑娘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
李沫远发来了他的身份证和工牌的照片。
过了两个小时,姜之悠缓缓发来语音,“你们有线下的,那种面对面的用户调查不?”
“有的。” 李沫远发来了个不知所措的表情包。
“那就去花家地的花鸟鱼市场吧。明天早上8点。我在门口等你。”
李沫远也不是没被姑娘反撩过。不过这次,看着姑娘的头像,李沫远的脸上却忽地涨红了一大片。
2
第二天是个周六,李沫远连着定了三个闹钟循环滚动,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腾起来。
早上的花鸟鱼虫市场,是大爷们的天下,那种三三两两抱着鱼食、盆栽和花苗的神情,和小姑娘们逛街买买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李沫远被来往的大爷打量了许久,那眼神仿佛在惊讶,20几岁的小伙子竟然能早早起床,抢他们的地盘。
知趣地,李沫远站在市场门口远处的垃圾桶旁边,掏出手机。
“我在你左边。” 姜之悠发来的微信让李沫远全身一凉,肚子开始抽了筋。没错,这是他紧张时的表现。
姜之悠穿着肥大的牛仔裤和条纹短袖,更衬得身材的娇小。站在1.80米的李沫远面前,她不得不仰着头才能舒服的对话。
“跟我进去吧,我想买几颗水草。”
姜之悠脸红了,为了躲开李沫远的目光,急急地转身向市场里走去。
自从李沫远6岁之后离开了姥姥家,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花鸟鱼虫市场。刺鼻的猫屎和狗屎的臭味让李沫远精神一震。开始细细打量起姜之悠圆圆的娃娃脸。
“这个金鱼藻细细软软的,蜈蚣草很讨厌,经常会爆缸,还有这个,水草还是要搭配点红色的,丁香就很好养哎。”
姜之悠自顾自地说话,李沫远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正在出神地看着姜之悠红得发烫的耳朵。
“是有人在想你吧,你看你的耳朵。”李沫远下意识地揉了下姜之悠肉肉的耳垂。
然后不小心,四目相对,伴着阵阵水草的腥味。
3
那天之后,李沫远用了几个晚上,读完了《水族箱水草造景技艺实用全书》、《人与鱼类》,《淡水鱼垂钓全攻略》;
那天之后,李沫远午休时转了周边的金饰店,最终买了一付小小的、蝴蝶结形状的玫瑰金耳钉;
那天之后,李沫远开始数着指头盼周末,那是他和姜之悠约定的,下一次的见面时间。
姜之悠本就不大的出租屋里,放了一大一小两个鱼缸。
她喜欢鱼缸净化器运行时翻滚起的汩汩水声,深夜下班回家,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夹在鱼缸上亮得发白的LED冷光灯,能让她心安。
姜之悠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独来独往。12岁?还是13岁?
她记得那年,妈妈养着一只肥大的橘猫,每天放学回家,那只肥猫总要在她的脚腕边蹭来蹭去,伴随着的,是米饭蒸熟后散发出的香味。
那天是周五,最后一节课下课,她发现,裤子上有血,姜之悠脸一红,飞奔回家,伴着又羞又激动的心情,叫着“妈妈”。
那只猫没来迎接她,同样没有回话的,是妈妈。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传来了一阵令人汗毛直立的电话铃声。
“之悠,你来医院一趟,你妈妈她……”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姜之悠吓了一跳。
到医院后,姜之悠看到姥姥拽着医生的白大褂趔趄地坐在地板上,双眼紧闭,爸爸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好像一个木头人。
爸爸抱着姜之悠飞快地走到病床前,哭着让姜之悠跟妈妈告别。
姜之悠慌了,她涨红了脸,飞快地跑出医院大门。不知自己跑了多远,只记得被一只流浪猫拦下了脚步。姜之悠怔了一下,放声大哭。
没过多久,姜之悠的爸爸带了位姓秦的阿姨进门,同样住进来的,还有个矮她半头的妹妹。
妈妈的车祸后,这是她第一次有印象极深的感觉,那是一种肠胃生理上的不适感。她厌恶人群嘈杂、厌恶继母的指指点点,最厌恶的是她那个把母亲忘得一干二净的爸爸,甚至,开始厌恶那只离家出走,不知所踪的橘猫。
4
挨到了周末,李沫远一大早蹲守在花鸟鱼市的门口,这回,他轻车熟路地和拿眼撇他的大爷们攀谈起来。
当姜之悠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他身旁时,李沫远忽地停下了他的侃侃而谈。
“我们进去买鱼吧!”李沫远眼睛亮亮的,胸有成竹。
“今天我想去看看猫,你想去吗?”
“好!我也喜欢猫!”李沫远几乎是脱口而出。姜之悠冷眼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当李沫远陪着姜之悠走进猫舍时,发现自己根本插不进话,只能机械地附和姜之悠的疑问。
李沫远本能地对猫反感,他儿时隔壁院子里的那只黑猫,一到天黑就发出刺耳的嚎叫,让他想起恐怖片里婴儿的哭声。
他喜欢看姜之悠圆圆的脸蛋,人家都说女孩子像猫,软软糯糯。李沫远看着她的背影,心跳地很快。
其实,李沫远总觉得,姜之悠更像一只永远准备过冬的松鼠,她好像把所有的心事都储存在窝里,从来不吐出来。
好容易走出了夹杂着骚味的猫舍,李沫远兴冲冲地提议一起吃晚饭,庆祝下他们的第一次吸猫之旅。
“我不太饿,要不,改天吧!”姜之悠回答的时候,没敢直视李沫远。
“我知道一家咖啡厅,里面有好几只哈士奇,据说特别萌,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狗?要不……”李沫远挠挠头,这是他能想到的关于小动物的所有认识。
“我想回家了,要不下次?”姜悠的眼神有点闪烁,她的样子,像是急着摆脱。
李沫远心里一沉,看到姜之悠转身要走,李沫远赶忙叫住了她。“你是巨蟹座,这个月应该过生日,给你的小礼物,祝你生日,快乐。”
姜之悠盯着那个小小的红色盒子,迟迟没有接过来。
“这太客气了,我们又不熟。”
“你拿着,就是个小礼物,不值钱的。”
姜之悠还是没反应。
“骗你的了,其实这个是我们用户调查的礼物,就当我走了个后门,给你留了个,也算借花献佛了。”
“可是……”
“你拿着吧,我也得回家了,回见。”李沫远不由分说地,把盒子放进姜之悠的帆布袋子里,转身挥着手跑开了。
盯着李沫远的背影,姜之悠好像有什么话梗在嗓子里,吐又吐不出来。
晚上,坐在房间里,姜之悠拿出那对玫瑰金色的耳钉戴上了,忽然地,就想到了小时候的那只橘猫,和它摩擦自己脚腕时的那种舒服。
5
李沫远自从送完耳钉后,隔了好几天,都没好意思再和姜之悠联系。
刚巧公司的新项目立了项,李沫远还真成了这款新孵化的交友APP产品负责人。
昏天暗地地忙活了一个多星期,李沫远的初步方案终于成了型。他把方案交给总监后没多久,就被告知项目由新任总监全权负责。
为他人做嫁衣的这种事儿,李沫远见得多了,这次落在他自己身上。
如果按照此前的性格,他怎么也得找上级去据理力争。可这次,他反而乐得落个清闲。
于是,李沫远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撸完了《世界动物百科之猫咪百科》,随后,向姜之悠邀约道,“周末要不要继续去吸猫,我觉得上次看到的折耳猫不错,个头小,还蛮好养的。”
“算了,上次我看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猫。”
李沫远发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哪有啊,上次因为有点忙,心理想着别的事儿。”
“这样,我请你吃个饭吧,地点你定,就当感谢你让我中奖。”
“好啊好啊,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锅包肉,你不是东北人嘛,好不好?”
“我都可以。”姜之悠本不是爱说话爱客气的人,但李沫远的热情却总让她过意不去,说到这里,姜之悠已经词穷了。
“那这样,你不爱吵闹,那我们找个安静的菜馆,稍后我发你时间和地址。”
6
姜之悠不是没谈过恋爱,更不是不知道李沫远的心思。但她总本能地,不想靠得太近。
上一段感情,对方是曾经比自己高了四届的研究生学长,彼时姜之悠刚入校,肖梦然是隔壁院的兼职辅导员。
姜之悠一个人来学校报到,跌跌撞撞迷了路,碰到戴着路引证的肖梦然也只是对视了一眼,不敢走上去询问。
肖梦然显然看出了这个瘦小女孩子眼里藏不住的无助,带着她报了道,并一路把行李扛上了位于6楼的女生宿舍。
两个月之后,在肖梦然每天雷打不动女生楼下的坚持等候下,在室友们的鼓动下,姜之悠成了肖梦然的女朋友。
肖梦然做事一直很高调,他拉着姜之悠认识不同年级的师兄师姐,带着姜之悠报名各种兴趣社团,在各种场合向所有人宣示着主权。
姜之悠由最开始的抗拒到适应,再到最后,由于怕失去肖梦然,她也拼了命的去迎合。
最让姜之悠意想不到的是,肖梦然分手也很高调。研究生第三年,肖梦然拿到了去美国读博深造的机会。
他很明白,以姜之悠家里的经济实力,无法支持她出国读书。而大学三年,姜之悠的学习成绩又不可能有公费深造的机会。一别几年,两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如赶紧做个了断。
临走的前一周,是肖梦然的践行宴,姜之悠并没有被邀请在列。彼时,她正在超市买水果,刚想问李梦然吃什么,忽然刷到了肖梦然和朋友们发的送别合照,而图片配文则是,“告别,为了更好的开始”。
姜之悠已经嗅出了肖梦然的冷淡,但当他找到她,亲口说出分手两个字时,姜之悠仿佛一下子回到了12岁,那个昏暗的病房,周围只有那个蒙着白布的妈妈。
从那之后的两年,姜之悠才逐渐从失恋中走出来,她不再联系所有和肖梦然有关系的人。
毕业后,绕了半个中国,来到离家遥远的广州,像只蜗牛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小房子中。
毕业后,姜之悠遇到过对她心怀鬼胎的男领导,也遇到过广撒网拿她当备胎撩的男同事,甚至,还遇到过下班来公司门口蹲守她的富二代。
姜之悠长久以来独处练就的嗅觉,让她能轻易看清每个人的动机,可对李沫远,她读不出也不想读他的任何动机。
7
李沫远早早地订好了餐厅的包厢,又兴冲冲地跑进去买了一捧蝴蝶百合。他始终记得,姜之悠的微信封面,正是只栖息在花丛间的蝴蝶。
姜之悠对李沫远的花并不感冒,菜也吃得极少,吃完后,她抢着硬要付钱。
李沫远拗不过,眼看着这场约会又要告终,灵机一动下买了两张海洋馆的门票,没想到,姜之悠对海洋馆格外上心,这终于让李沫远长舒了一口气。
姜之悠并不排斥海洋馆里乌压压的人群,她趴在玻璃上,望着一张一翕的水母,眼里放出的光照得李沫远浑身暖暖的。
他轻轻地拉起了姜之悠的手,又轻轻地揉了揉。很意外地,他得到了一个长长的吻做回报,登时,李沫远的脖子都涨得通红。
出了海洋馆的大门,两人走在被夕阳照得半明半暗的路上,李沫远还在为刚刚的那个吻陶醉不已,脑子里暗忖着向姜之悠表白的一千种方式。
“我们进去吧!”李沫远被姜之悠叫停后,才发现两人已经站在快捷酒店的门口。
李沫远心里慌得不行,他赶紧打消了脑子里那个最直接的念头,搜索着姜之悠说过的每一句话,生怕误解了她的动机。
“我们是?”李沫远刚退下去的脸红又忽然地蒸腾起来,烧得嗓子干哑。
姜之悠没有理他,径直走了进去,拉着李沫远进了房间。
“怎么啦?你这样干站着,我很被动哎。”姜之悠已经脱下了外套,一件紧身的黑色露肩短袖,衬托出她玲珑般的身材,她虽瘦小,但脖颈修长,再加上若隐若现的锁骨,李沫远看着不觉咽了口吐沫。
“你约我就是这个目的吧?”姜之悠眼皮沉沉地,像一只可怜兮兮的折耳猫。
李沫远叹了口气,紧紧地把姜之悠抱在怀里,像小猫舔舐一样,轻吻着姜之悠的额头和脸颊。
8
第二天一早醒来,李沫远的手臂已经被压得不能动弹。他穿上外套,跑到楼下早餐摊打包了包子和豆浆。
早餐摊蒸屉打开时的雾气,让李沫远看得出了神,他还是无法把姜之悠,和昨天晚上,那个带着轻佻眼神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回到房间里,姜之悠已经醒来在床上玩着手机。看到李沫远回来,仿佛大大吃了一惊。
“你昨晚没吃饭,赶紧趁热吃吧。”李沫远说这话时,有些手足无措。
姜之悠没说话,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李沫远带回的包子。
“你不爱吃肉馅,我就买的素包子,其实肉馅的挺好吃。”李沫远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
姜之悠忽地无声地呜咽下了眼泪。她抬起头看着李沫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做你女朋友吧!”
李沫远没想到姜之悠这么直接,他脑海里排演的表白场景里,并没有这种戏码。不过,李沫远还是心跳地极快,重重地点了点头。
9
在一起后,李沫远发现,姜之悠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孤僻。她会宅在家里打游戏,和网上的队友称兄道弟;她也会静静地在图书馆呆上一整天,然后给看门的大爷带去自己种的小番茄;她和公司附近宠物店的店主关系都不错。
很快地,李沫远换了住处,租了一个离姜之悠很近的小单间。上班虽然要多坐六站地铁,但晚上下班却能和姜之悠多待上半个小时。
但姜之悠对他的态度,李沫远始终还是摸不清。
那次,李沫远定了一大束玫瑰花,到公司楼下接她下班,姜之悠远远看到了,谎称加班,迟迟不肯出门,李沫远就痴痴地在楼下的便利店坐了四个小时。
还有一次,李沫远去国外出差,带了个miumiu的包送给姜之悠。姜之悠没拒绝,但一转眼,李沫远的支付宝上就多了1万块钱。
李沫远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他陪着姜之悠逛过全市区的花鸟鱼市,出租屋里多了两个盛满大鱼缸,装的都是姜之悠家繁衍出的小鱼,他甚至,还在网上联系好了卖家,打算过完年,一起养只猫。
当然,李沫远不可能不在意这些细节。他很难感受到姜之悠恋爱时的娇憨,她总给人一种刻意的独立和不经意的疏离。
可翻来覆去地认证,李沫远确信,姜之悠还是喜欢自己的。因为说过爱吃肉,姜之悠每个周末,换着样地做香芋排骨、牛肉萝卜、红烧肉……无肉不欢的李沫远恨不得每天住在姜之悠的厨房里。还有那些眼神,对,女孩子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姜之悠每次望着自己时,眼里的笑容都会让自己想到夏天里的橘子味汽水,眼睛里的笑,是不会骗人的。
10
转眼到了年底,李沫远的父母早早就张罗着来广州过年。
“悠悠,我爸妈说,想过来见见你,还有,他们明年想在广州买房子了。” 不知怎么,李沫远说出这话时,却觉得心里虚虚的。
彼时,姜之悠正拿着剪子,剪掉疯长的那些水草。听到李沫远的话,她只轻声嗯了一下。
“我爸妈总说,明年也差不多该稳定稳定成家立业了。”李沫远走到姜之悠身后,试探性地抱住了她,他没听到姜之悠的回应,只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子在轻微的颤抖。
李沫远的父母是上一辈的高知分子,父亲是桥梁工程师,母亲则是心血管科的主任。第一次见面,让姜之悠惊讶的不是夫妇俩的气质和言谈,更是两人眼神里融化的,对彼此的暖暖爱意。
“悠悠,我们对小远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他能找到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年轻时认真看看这个世界。你俩好好地,有什么需要我们都会尽量帮助,生活上、工作上的。”李沫远的妈妈说这话时,一直微小地看着姜之悠。
姜之悠看得有点呆呆的,她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飘着米饭香味的老屋,耳边响起的,是妈妈喊她洗手吃饭的那声嗔怪。
李沫远转头看姜之悠时,才发现她眼圈早已泛了红。但他沉浸在父母对姜之悠十分认可的喜悦中,并没有在意姜之悠的反常。
11
那天之后,姜之悠总是工作忙,连着十几天没再见过李沫远。而李沫远,刚刚得知年后到驻俄罗斯的公司出差,一方面疲于准备着种种材料,另一方面陪着爸妈四处看房,几番之下,竟也没发现姜之悠的异常。
过年放假的前一天,李沫远早早地等在姜之悠的楼下,发现她拖着两个与身高极不相称的大旅行箱。
“你是要搬家啊!”李沫远揉着姜之悠的脸打趣道。
“对啊,我要搬回东北了!”姜之悠看着李沫远,笑得很开心。“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出差这么久怎么办,我会想念你的红烧肉的!”李沫远把头塞在姜之悠的肩膀上撒娇,“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东北离俄罗斯也不远。”
“我也会想你的,记得帮我打理水草。”姜之悠踮起脚尖,十分用力地抱着李沫远。“如果水草枯了,就再换一颗吧。”
李沫远买了站台票,穿过春运拥挤的人群,把姜之悠送上了火车。隔着车窗,李沫远不断地做着鬼脸挥着手,但姜之悠好像根本没注意到,火车开走的一刹那,李沫远看到姜之悠把眼神忽然转向了自己,姜之悠揉着自己红红的耳垂,嘴巴一张一合。
李沫远楞了几秒,笑了出来,他看懂了,姜之悠说的是“我爱你”。
12
春节假期后,李沫远过得并不轻松,原本的出差,从一个星期变成半个月,最后竟然硬生生拖成了近100天。当把海外项目拓展完成后,李沫远才发现自己已经生生地瘦了20斤。
工作结束的当天,李沫远交接也没做,临时买了张仅剩的头等舱机票,急匆匆地回了广州。
他心里好像长了一堆野草,此时被点燃到疯狂地燃烧,这三个月里,姜之悠和他的联系越来越少,从每天一通电话问候,到每周一个语音,再到最近一个多月里,姜之悠已经不再回复他的微信。
“悠悠一定是因为我太忙冷落了她,才生气的。”李沫远在飞机上悔恨不已,落地后,飞奔着前往免税店,买了两瓶销售员推荐的女生最爱的香水,然后一路狂奔地,赶到了姜之悠的公司楼下。
那时,广州已经迈入了五月,早已没有了乍暖还寒,李沫远的秋裤还没来得及拖,坐在写字楼楼下的花坛里,拎着个行李箱,憋出了几身的汗,俨然一个生计落魄、业绩无着的失业者。
好不容易挨到了快下班的时候,写字楼的门口已经人潮涌动,李沫远一次次拨打着姜之悠的电话,发了无数的微信语音,却还是无人回应。
“你是李沫远吗?”忽然,身后传来了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是的!”李沫远一边说,一边拎起行李,准备叫车去姜之悠的住所。
“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女孩儿急切地打断李沫远,“是姜之悠让我告诉你的。”
李沫远猛地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孩,“她说什么!”
女孩吓了一跳,“我是她事务所的同事,姜之悠年后就辞职了。她已经不在广州了,她让我告诉你,别去找她了,”
李沫远没有相信,他心里一沉,当着女孩儿的面向姜之悠电话求证,可这时才发现,姜之悠已经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李沫远疯了式地飞奔回家,他跑到姜之悠的住所,从门口的地毯摸出了一串钥匙,开门之后发现,果然,屋子里早已没有姜之悠的任何痕迹。
李沫远的脑子一片空白,一转身,忽然发现那只大大的透明鱼缸里,还留着小半缸的水。走近后,李沫远才发现,鱼缸壁已经长满了青苔,而几个月前那疯长的旺盛水草,现在已经腐化成了干黑的一瘫污物,好像被抽走了生命了干尸。
鱼缸壁的背面,黑色签字笔写着两行小小的字,“换一株喜阳的水草吧,再见,李沫远。”
13
从拉黑李沫远的那天起,姜之悠的耳朵颜色就一直没有正常过,时而红肿,时而发烫。卧床的姥姥看到了,经常地念叨,“我的小孙女,有人惦记了,真好。”
姜之悠红着脸,也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帮姥姥把杯子掖了又掖,然后呆呆地,流下眼泪。
姥姥的胰腺癌确诊后没多久,医生偷偷找到姜之悠,劝她放弃治疗。姥姥心里明镜儿似的,每天跟姜之悠说着俏皮话,实在疼得难受,就打两针止疼药。
妈妈离世后,姥姥是姜之悠认定的,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和娶了后母的爸爸早已断绝了联系,而姥姥生病后,爸爸除了打过2万块的住院费之外,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几个月后,姥姥过了世,亲戚们集了点钱,为姥姥办了葬礼。葬礼上,姜之悠哭得快背过气去,她又想起了姥姥临终前的那句,“我的孙女儿啊,比谁都命苦啊,你往后自己要对自己好啊!”
半年后,姜之悠的头发已经留到了腰。这半年,家里的亲戚朋友没少帮忙张罗,给姜之悠介绍了无数相亲对象。姜之悠人长得清秀,但没有稳定工作,家庭环境又不好,在这个十八线的东北小城,相亲对象往往是一见满意,二见犹豫,撑到三见后,就没了下文。
姜之悠也不是没考虑过回到广州去,但李沫远好像她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就像皮筋儿在不断地抽她的神经。
她拉黑了李沫远,却从他妈妈的微信状态里,得知了李沫远被派驻美国分部的近况。
再看自己和李沫远妈妈的对话,姜之悠又瞄到了那句,“希望你能让小远幸福、快乐”,读到这里,姜之悠还是觉得肠胃抽搐地难受。
14
那次,姜之悠见到李沫远的父母后,回到家里呆坐了好久。
那天,是姜之悠第一次不得不正视李沫远的美好。
她习惯了身边围绕着渣男,就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就像身边心怀鬼胎的男领导一样,或者,就像肖梦然那样。她忘不了,肖梦然为了粉饰自己甩掉姜之悠的理由,在朋友圈里散布着姜之悠13岁破处、18岁跟一群老男人鬼混的谣言。
她总觉得自己就像散发着腥臭的鱼市里的一只观赏鱼,是那么卑微,那么脆弱,一旦氧气不足,或者温度不稳定,自己将随时有窒息的可能。而正因为这样,姜之悠对生存的环境一直小心翼翼,她不敢也不会得罪任何人,即便自己成为他人利用、玩弄、欺负的对象。
姜之悠一直在逃避。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李沫远。她还是不肯承认,李沫远是生命中的一束阳光,她不敢承认,李沫远的美好。
于是,她强硬地带着李沫远走进自己的世界,她带他去闻腥臭的鱼,去撸会让人过敏的猫。她不去想,李沫远在迎合甚至讨好她,她只是固执地认为,李沫远是和她一样的,活该躺在菜市任人宰割的同类。
这,可能就是她这辈子去爱人的唯一方式吧。
15
两年之后,李沫远回了国,身边还带着一个和他在国外工作时,并肩作战时认识的女孩儿。
女孩儿叫马嫣然,是哥伦比亚大学的高材生,父母是江苏高校的教师,书香门第,家庭幸福,和李沫远很配。
这一点,李沫远也不能否认。
更难得的,女孩子放下自己的骄傲,倒追李沫远,追了一年多。
这次回国,李沫远打算和女孩儿订婚。挑婚纱、选戒指、定酒店和婚庆,女孩儿忙得不亦乐乎。
李沫远对这些所谓的“琐事”并不感冒,无论马嫣然让他提什么意见,他都微笑着点头说好。
马嫣然早就习惯了李沫远的沉默寡语,她不会勉强李沫远,更很少耍脾气,只有在李沫远沉默若有所思时,时不时地揽住他的手臂撒个娇。
聪明如她,马嫣然怎么会察觉不到李沫远心里的秘密。但又有什么关系,马嫣然坚信,他们的未来无比美好。
16
5月20日,是李沫远与马嫣然约定的登记日期。前一天正好是周末,马嫣然早早地起床逛街,为第二天穿什么煞费苦心。
李沫远这几天始终恹恹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他借口有事,给正在加班的团队放了假,一个人在写字楼下漫无目的地散步。
不知过了多久,李沫远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公司附近的花鸟鱼市场。
城市就是这么奇妙,高耸的令人窒息的高端写字楼,和那些低洼破旧的棚户区之间,竟然可以毫无障碍的无缝衔接,而任何人,都不会觉得突兀。
李沫远在门口站了很久,苦笑了一下,走进了那仍然充斥着腥臭味的市场。他穿着熨烫的笔挺的淡蓝色衬衫,在小贩的吆喝声中,迈进一间摆满水草的小店。
“这个蜈蚣草特别能爆缸,能便宜点吗,老板?”一个女孩儿软糯糯的声音。
李沫远的脑子嗡嗡作响,他听到了,那个过去几年一直出现在梦里的声音。
姜之悠感觉到有人注视着她,转过身,手里拿着的一袋水草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是时隔三年后,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姜之悠下意识地想逃,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步子。
李沫远觉得身上忽然反起了一阵痉挛,他不知道是肠胃还是心口,好像被针扎一样难忍。
李沫远想了很多次再见姜之悠的画面,他可能会用尽力气斥责她的不告而别,也可能飞奔过去抱住她告诉自己有多想念她,还可能揉揉那个被自己念叨着一直通红的耳垂,又或者看到她身边有了另一个男孩而默默地心痛、死心。
但现在,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姜之悠,他有好多话想问她,他有好多个我想你想对她说,但他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们出去吧,人家还要做生意。”姜之悠先打破了沉默,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逼仄的小店。
“你还喜欢养水草?”两人并排走出了市场,李沫远终于说出了他见到姜之悠后的第一句话。
“你穿西装,很好看。”姜之悠没头没脑地答复着。
“你一点都没变。”李沫远说道。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李沫远只记得,眼前出现了那一栋栋高耸的写字楼,然后是汽车声音嘈杂呼啸而过的街道,渐渐地,他仿佛看到了霓虹的闪耀。
回过神来,已经接近傍晚,李沫远看到姜之悠始终紧紧拽着那个帆布包的肩带,他忍住了很多次想再摸一摸姜之悠脸蛋的冲动。
“我们一起吃个饭吧!”过了许久,李沫远怯生生地问。
“不了,我要回去工作了。”姜之悠的声音轻到自己都很难听到。“我开了个音频工作室,也做电台主播。”
“那,至少,别再拉黑我好吗?”
“嗯。”姜之悠没再说话,她放慢了脚步,转过身向反方向走去。“再见,李沫远。”
李沫远连追出去的力气都没有,他看着姜之悠瘦瘦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夕阳残留的最后一抹余光中,坐在公交车的站台上,动弹不得。
17
手机传来“盯”的微信声,是姜之悠终于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在姜之悠离开自己的第3年,在第279次好友申请后。
李沫远疯狂地搜索姜之悠的近况,她的头发留长了,又剪短了,她齐刘海的样子,她染了颜色的样子,她扎起马尾的样子。
他翻到了姜之悠晚上的电台直播链接,李沫远在花坛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耳机里传来姜之悠软软糯糯的声音。
那是一期关于宠物美容的课程,李沫远听着听着就笑了,听着听着眼圈又红了。这些年,姜之悠是不是还是一个人,有没有人帮你给鱼喂食,有没有人夸你的烧肉做得好吃,姜之悠,你过得开不开心?
节目只有30分钟,结尾后,姜之悠沉默了好久,却迟迟没有关闭直播。眼看着收听人数越来越少,李沫远固执地,听着姜之悠微弱的呼吸声。
“今天,我遇到了一位很久不见的朋友。他是我20几年的人生中,最闪亮的一道光。但我害怕,我怀疑,我告诉自己不值得被这样的朋友喜欢。他们说,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对不起,那段时间,我一直想把生在天上的你拽到洼地里。我缺少爱,更缺少爱人的能力。所以那时,我固执地觉得,离开我,对你是最好的选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姜之悠的从哽咽到哭得泣不成声,李沫远一个人在大街上埋头强忍眼泪,他这次感受到了,被刺痛的不是心口,是曾经捏过姜之悠耳垂的那只手,是曾经抱过姜之悠的肩膀,是曾经贴过姜之悠的脸庞。
“你应该得到一株喜阳的水草,你应该得到一株即使被修剪也能欣欣向荣的水草。新婚快乐,你会永远幸福,再见!”过了好一会,姜之悠带着哭腔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完,她关闭了直播通道。
“hi,姑娘,我最大的心愿,是你这一辈子都能开心。” 李沫远摘下耳机,给姜之悠发了一条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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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那天,李沫远和马嫣然如期领了结婚证;过了一年,马嫣然也很争气地生了个儿子;又过了两年,李沫远国内的创业失败,一家三口去了美国定居。
这些,姜之悠都是从李沫远妈妈的朋友圈里得知。
李沫远的状态,姜之悠已经很久没点开过了。
年纪越来越大,对周围人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关注,那些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成功或者失败,都变得没那么重要。
姜之悠的音频工作室也开得很失败,而且从那以后,她始终还是一个人。不过幸运的是,她发现了另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工作,宠物美容院。
当她的工作室正式营业时,姜之悠给微信里的联系人群发了条开业酬宾的消息。
“hi,姑娘,为你点赞。”李沫远发来了微信,姜之悠苦笑了下,这次,竟然忙得忘记了屏蔽李沫远。
鼓起勇气点开了李沫远的朋友圈,封面让姜之悠吃了一惊,那是一只很大的鱼缸,里面养着五颜六色的鱼,还有满满的蜈蚣草。他的朋友圈发的内容很少,但那些蓝天白云下,一家三口幸福的笑容,姜之悠知道,那是装不来的。
姜之悠关了朋友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给李沫远的妈妈发了条微信,“谢谢阿姨,我不需要再知道李沫远的消息了。谢谢你当时的提醒,我和李梦远现在,都很幸福。”
也许有些人,注定遇到就是错误,喜欢并不能维系一辈子,适合才是最好的粘合剂。我们用半辈子时间去发现自己,还要半辈子时间去接受自己,那么,就不要用一辈子时间去磨合彼此了。
“再见,我的朋友李沫远。”
“hi,你好,我的姑娘姜之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