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2
在我记忆的岁月中,母亲总是匆匆忙忙的,匆匆忙忙地做饭、吃饭,匆匆忙忙地上班、开会。
母亲上班的这家百货商店,应该是小城当时最大的国营百货商店,但至今想来,也就一百平方米左右。货架上摆放些暖瓶、脸盆、绿色军用水壶、白色陶瓷茶缸,柜台里则铺陈着钢笔、铅笔、尺子、橡皮之类的学生文具,以及纽扣、针线、手绢、袜子之类的日常用品,说不上琳琅满目。母亲应该是布料柜组的,货架上一卷一卷黑、蓝、白和其它碎花颜色的布料并排竖立着,柜台上也堆着顾客常买的几卷布料。顾客多是些女人们,她们凑在一起,反来复去地看。母亲笑吟吟地和她们说着话,待她们看上哪种面料下决心要买了,报上尺寸后,母亲先是用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响,报一个价,收款找零,接着把女人们指定的那卷布匹取出,在柜台上一滚展开,拿一把短木尺一下接一下量好尺寸,用划粉画道小短线,然后用剪刀在小短线处剪一小口,两手捏住,只听“嗤”地一声,一下子就将女人们要买的那截布料扯了下来。母亲折叠好后,女人们心满意足地接过来走出商店。
那时,我会很骄傲地看着母亲做着这一切。百货公司营业员的职业,在当时足以让年轻的母亲自豪,也让许多人羡慕。母亲忙里偷闲,会不时叮咛我不要跑到大街上去。商店里人少的时候,我就会一个柜台一个柜台地转磨着看,一旦有顾客过来,柜台里的叔叔或阿姨就会赶我离开,就会笑嘻嘻地说道:“你这个娃娃,还看什么看,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过去玩去!“
那个时候,百货商店对于三、四岁的我来说,有比大院和小巷更多吸引我的东西和情景,我会一直玩到母亲下班后才随她回家。
父亲当时已经从部队转业在乡下公社当武装部部长,身上还佩戴一把盒子枪。每当他回家后,我总会缠着要他的盒子枪玩,但父亲总是拒绝我:“娃娃家玩什么枪,去去!”似乎只有一次,晚上睡觉前,父亲拗不过我的缠磨,把枪从皮盒套里取出来,拨弄了一下什么后交给我,说道:“枪不要对着人。”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沉甸甸的,用双手才勉强举起来,然后闭起一只眼睛,瞄准家里桌上的暖瓶、墙上的相框等东西,嘴里“啪啪”地打起来,突然,我用枪瞄准了母亲和父亲,喊道:“不许动!”“啪!”我的头上着了一打,父亲骂道:“谁让你对人了!”一把夺了回去。从此后父亲就再也没让我动过他的枪,至今想来我更多的倒是对盒子枪套印象深刻:棕色真皮,质地厚硬,用半截蜡烛擦一擦后,泛着隐隐光泽。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不再带枪了,留在家里两样军队上的用品,一个皮箱和一个防风眼镜。我曾在狂风大作、沙尘暴笼罩着小城的时候,专门戴上防风镜跑到空荡荡的大街上逆风而行,尘沙打在脸上生疼,强劲的风和着土腥味逼得我不能顺畅呼吸,但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从玻璃镜片后面,兴奋地望着被风暴搅得昏天黑地的一切。回到家后,从头到脸一身黄土,只眼眶处留两个干净的圈印。只可惜,这副防风镜后来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那个皮箱,在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上大学去的时候,父亲很郑重地送给了我,让我用它装书籍行李。这个皮箱一直陪着我念完大学,又陪着我走上工作岗位,直到结婚后许多年,实因老旧破损得厉害,就被长期搁置在了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