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起来,又翻出林语堂的《苏东坡传》,看到下面一段话:
宋朝国力衰弱,始自实行新法,以防“私人资本之剥削”,借此以谋人民之“利益”,而由一个狂妄自信的大臣任其事,对国运为害之烈,再没有如庸妄之辈大权在握、独断独行时之甚的了。身为诗人、哲人之苏东坡,拼命将自己个人之平时常识,与经济学家王安石的逻辑对抗。王安石鼓吹的那套道理,与中国当时所付出的代价,至今我们还没有弄清楚,王安石热衷于自己那套社会改革新法,自然为目的而不择手段,自然会将倡异议之人不惜全予废黜。一项神圣不可侵犯的主张,永远是危害甚大的。因为在一项主张成为不可侵犯之时,要实现此一目的的手段,便难免于残忍,当时情况如此,自然逃不过苏轼的眼睛,而且兹事体大,也不是他可以复制,轻松诙谐一笑的,他和王安石是狭路相逢了,他俩的冲突决定了苏东坡一生的宦海生涯,也决定了宋朝帝国的命运。
又一段文字写到:
在苏轼死后的前十年之间,凡石碑上刻有苏东坡诗文或有他字的都奉令销毁,他的著作严禁运行,她在世时,一切关系也全予剥夺。
仅仅过了不到十年,历史又反过来了,苏轼的诗文字画包括题字的物件突然又价值连城。
在王安石当政强力推行改革的时候,御史台群情激奋,不时出现反对王安石的声音。首先炮轰王安石的吕诲遭受革职,几位御史则联名要求弹劾王安石。苏轼兄弟也是反对青苗法和均输法。两个月之后,忠厚长者富弼向朝廷辞职归隐。临去时警告说:在任何政治斗争中,正人君子必败,而小人必占上风,因为正人君子为道义而争,而小人则为权力而争,结果双方必各得其所,好人去位,坏人得权。
历史,陀螺一般,一直在转,社会的结构和世道人心却稳定依然。所谓“新时代”“旧时代”只是一个时间概念而已。我们都活在历史中,从永恒者的眼光看,人类历史也只是瞬间而已,生命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实在微不足道,没有“幸或不幸”,在永恒里,只有内心的平静。
记得黑格尔说:”中国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几千年的中国,呈一个“超稳定结构”,一把旧椅子,强梁盗匪们争过来,抢过去,只是可怜无数生命充当了炮灰,成为权力祭品,他们无声无息,似乎没有活过,无数人的生命就白白浪费了。这才是中国历史的本来面目。事实上,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次革命都没能使这个历史改变,改革者也大多没有好下场。因为人心没变,观念没变,社会就不可能有什么根本变化。激烈的革命掀起巨浪,波涛汹涌,泥沙俱下,但也只是在水面上的泡沫飞溅,水面下依然如故。
日本的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认为,一个社会的改变,首先是人心,其次是制度,最后才是器物。这个顺序不能乱。
世道人心没变,什么也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