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打马而过的霎那,总有一种情感叫人泪流满面。_____题记
(一)
许多年后,送走父亲,独自面对那一方哀草凄凄的墓时,我会想起幼时父母带着姐姐们和我去看川戏的那个傍晚。
细碎的夕阳余晖穿过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斜斜地映在地上化成斑驳的影子,简陋的剧场里叫嚣着向四周散去的锣鼓声翻腾着我蠢蠢欲动的心。那时的父亲与母亲皆是雷厉风行的人。但父亲平常言语不多,性情严肃。母亲泼辣,言词犀利。在我幼小的记忆中,父母亲对于子女之爱皆较为含蓄,从小与父母的肌肤之亲亦较为罕见。但那个傍晚,父亲宽阔的背上托举着我,跟随在母亲身后走过了长长的街道。母亲似乎识得的人很多,走几步便停下来与人不厌其烦地拉家常,讲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而我贴在父亲的背上不停地摇晃着,以此抗议母亲冗长的叙述。而此时的父亲会用他那大手掌拍拍我屁股,说:“不急不要急。”母亲会不耐烦地瞥我一眼,严厉地说一声:“还没开始呢!”于是我继续沉陷在由无奈和烦躁所包围起来的那方宽阔的脊背中。
川戏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看,常常是空旷的舞台上摆上一张桌,一把椅。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在那里“咦咦呜呜”地唱,唱着我永远都听不懂的曲子。事后我就常怀疑自己定是父母亲从不知名的地方捡来的,否则怎能川人的戏剧我会听和看都很吃力,这种念头缠绵了我很久。但也有一样东西让我惊奇万分,会一下子把昏昏欲睡的我吸引了过去。即文戏唱完,武戏开始,便有几个人在舞台上铿锵打斗,他们会旋转一下便不见了,出现的却是另一张面孔,我一直纳闷他们怎么一下子便不见了,后来才明白这是川剧中的“变脸”。姐姐们似乎总有自己的小秘密,我看剧时常不见她们的人影,我很奇怪父母亲居然未有反应,却是对小小的我控制得极为严谨,我不可离了他们的视线,母亲总在这时候说不听话会被乞丐拐走,我也总是懵懵懂懂地点头不敢离了父母半步。
戏看完,天已漆黑,一团黑幕严实地包裹着,仰头看不见星星,倒是月亮睁圆了双眼很冷漠地看着我,这时我已然要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姐姐们会合到父母身边,一家人又穿过长长的街道往家走。母亲全然不顾我鸡啄米似的脑袋,再次严厉地发声:“让她自己走,别惯得没样子了。”于是我眯缝着双眼由父亲牵着手跌跌撞撞地回了家。许是这戏剧太折磨人了,到家后坐在椅子上洗漱时我便又耷拉着脑袋要睡去了。父亲为我洗了脸,用他那双大手给我洗了脚,随后抱着我上楼,我终于沉沉地睡去了。那晚做了很多的梦,有剧里猛然变脸的花脸人物,有父亲宽阔的脊背和胸怀……这样的情境是我一生以来唯一的记忆。和父亲似乎总是聚少离多,早年的父亲工作在外,我在家时他不在,家中大小事由母亲一人操持。后父亲回了家,我又读书住宿在外,诸多的记忆都只是定格在我每一次离家时父亲送我上车挥手告别时那逐渐苍老瘦弱的身影。
许多年后,当父亲永远故去时,我回想着那个看戏剧的傍晚和黑夜,还有那风中远望小女逐渐远去的茕茕孑立的身影,我总不禁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