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知不觉中,乡愁、成长、爱情,都已深埋在了我对梧桐树的无限眷恋里……
01
这世间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感,好似一见钟情般的不可理喻,比如我从小喜欢梧桐,就是件很脑残的事情。
因为直到20多岁去到上海,我才真正搞清楚梧桐长啥模样。那一刻内心极为尴尬,这默默喜欢了十多年的绿色植物又都是何方神圣呢?奈何我拼命的回想,都只能得出那绝对不是柳树的结论,其他线索一筹莫展。
后来,我找到一个理由搪塞了自己,这份没来由的爱应该是源于小学课本里的一个词,法国梧桐。幼小的我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词的构造和读音。从此,只要我看着顺眼的树木,就都被我当成了梧桐,而并不理会这里的梧和那里的桐是否长得一样。
嗯,就酱。
所以,下文中的梧桐有些可能并非其真身。请原谅,女生一向都缺乏常识。
02
我的家乡是长江边的一座碧玉小城,那里水绿绿,树青青,干净又充满朝气,东西特别的好吃,人人都说家乡美。可是很遗憾,因为父母关系的不和睦,从小我就非常自卑,对于这个城市,我并没有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反而是选择性的想要忘记。
仅存的几段碎片往事跟梧桐有关。
记忆最深的是高中时侯,我离开了那个纷纷扰扰的家,成为了一名住校生。每年秋季开学前的几天,学生们要把生活用品搬到学校。父母没空搭理我,于是我骑着单车来回的折腾,却也自在的很。
炎炎烈日下,我骑车晃悠在狭长的林荫小道,两边站着一排排三头六臂的梧桐壮汉,伸长了胳膊,帮我遮挡太阳,阵阵微风吹来,满树的叶子却又反差萌的温柔摆动,哗哗作响,伴随着知了的阵阵蝉鸣,阳光也机灵的透过叶片间的空隙,斑驳的洒在了我的脸上,身上,地上和自行车上,我抬起头来,刚好和它猛烈的对视,突然间一阵眩晕,向前踩踏的脚步却并未停下。
这种醉酒似的感觉,时隔多年仍很强烈。不过我偶尔也会怀疑自己,这份记忆是真实存在,还是因为看过了《阳光灿烂的日子》,和电影里那些明晃晃的镜头搞混淆了呢?
03
后来,我去到省城读大学了,那也是一段浑浑噩噩不愿去回忆的日子。
只知道学校的绿化做得非常的好,但我完全不记得都种了些什么。反而是校门口的梧桐树记忆深刻,那是一条重要的大马路,两侧的绿化道上规规整整的种满了高大的梧桐。
每到秋季,梧桐便会开始落叶,大片大片的叶子随风摇曳的飘下,路人们纷纷赞叹这番浪漫景色,保洁员的内心可就苦了,刚清扫完毕就又落了一地,反复又反复,后来她也索性不管了,随它去吧。终于到了某一时刻,地面上的每寸肌肤都覆满了厚厚的金黄树叶,你若怜香惜叶,会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单车们却并不理会,照常轧过,于是地面又发出嗞嗞的声响,伴随而来的是几片叶子的低空盘旋。我也顾不得淑女形象,跳了下去,兴奋的在梧桐叶里左淌右淌,一会儿跑,一会儿任性的踢脚,任凭叶子们漫天飞舞。
因为惧怕路人的鄙夷,这样的纵情其实也就只有一次而已。
但也足够我回味一辈子了。
04
很快就到了毕业季。进入社会的第一家公司在广东,领导却把我派向了上海。懵懵懂懂的,我来到了魔都,满街的梧桐树更为魁梧,和国际化的都市气质特别的般配。那时我才开始有心的观察起它的树干,树枝和树叶,然后自动为记忆中的画面齐齐种上相同的树种,于是,脑海中的葱葱绿树名副其实的变成了梧桐。我,更爱它了。
没过几天,梧桐树又开始落叶了。上海的风气势宏大,无情的嘶吼,树叶们溃败得七零八落,有的飘到天上不肯下来,有的想要钻进下水道却卡在了网格,有的刮到了车窗上,还有的湿哒哒的趴在了地上。保洁员们也是勤勉的很,我始终没能等到梧桐树叶铺满街道,却常能捕捉到,旋风吹得叶子们团团的转,保洁员们不断追逐着它们,逮到一只就立马收进簸箕,顽皮的叶子却时不时的逃脱,任性的周旋在人与风之间,好不欢快。
05
当然,时间不会任由树叶们调皮下去,很快冬天就到来了。满树的叶子不见了踪影,梧桐树就只剩下了裸裸的躯干。清冷又萧瑟,却又透出一种独特的雕塑气质,放眼望去,满街的行为艺术家,行事夸张的摆出各种姿势,没有打赏,却也毫不动摇的坚持着,如同现实生活中的艺术家般孤独又苍凉。看得我肃然起敬。
06
日子是一天一天的过去,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寒冷。一个周末的早晨,下雪啦,下雪啦!室友的大惊小怪打破了我自然醒的计划。愤怒中,我拉开了窗帘,心却一下就柔软了,冬天的初雪真的来了啊。那时还不晓得要喝啤酒和啃炸鸡,更不懂得编个皇帝都能原谅的浪漫谎言,就看着没见过雪的南方室友,满屋子的跑跳,兴奋的给家人打着电话。见过大世面的我本想镇定自若,却也因他的躁动兴奋了起来。
那一天,实在是太冷了,我们都没敢出门,而是躲在电暖器前,欣赏着窗外的景色,时不时到阳台抓一团雪进来把玩。
大雪不知疲累的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才泄下气来,慢慢的变小。此刻的地面已经堆积了好几厘米厚的雪,完全可以打雪仗了。没有任何准备,我们拿起相机,穿着棉拖鞋就下楼了。
来到小区门口,原本就爱干净的梧桐树此刻更加的白净了,每一根树枝都粘满了雪花,遥看过去,仿佛是某位绘画大师用白色颜料临摹了一棵梧桐,巧夺天工分毫不差。不远处,一辆被大雪精确覆盖的自行车,形单影只的横在树下,旁边是桀骜不驯的路灯,给此情此景制造出柔和的光影,细小的雪花缓缓的落下,在微光里忽隐忽现,忘记了咕咕叫的肚皮,我咔擦咔擦的按下了快门。
不一会儿,手脚便已冻僵,棉拖鞋也全部浸湿,可我还不肯离去,我想等鸟儿落下,猫咪爬过,可是寒冷的冬夜,动物也都躲起来了吧?久等不来,我就自己找了根长长的树枝,轻轻的敲打起树干,稀稀松松的雪花纷纷的掉落下来,我赶紧跑去拿手接住,如获至宝,那份欣喜,仿佛这雪花是从梧桐树上变来,而不是从天而降……
07
很遗憾,因为工作的不顺心,没能等到春回大地,绿叶重新铺满干枝,我就离开了上海,南下广州,重新应聘,结婚生女,稳定了下来。
广州没有梧桐,满街都是挂着长长胡须的榕树,它魁梧秀丽,有容乃大,可我却常常在游离中见到梧桐。
渐渐的,我读懂了自己,这是一份始终不肯正视的思念,被我装进了梧桐,一路携带。
08
转眼又到深秋,我再一次来到了上海,只为探一眼昔日的梧桐。现在的天气越来越怪异,本以为能欣赏到秋风扫落叶的金黄景象。没想到此刻的梧桐,树叶仍然绿意浓浓,只有少许发黄,它们紧黏着树枝,倔强的毫无退下之意,也罢,见到便已满足。
手握一杯热热的咖啡,我独自漫步在巨鹿路的小道上。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我和你,两个涉世未深的大学毕业生,被命运抛到了上海,我视你为纨绔子弟,并无太多好感。直到某个秋日傍晚,被领导训斥了一个下午的我俩,闷闷不乐的步行在回家的路上。
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你突然停住了脚步,对着眼前的高大树木比划出一个相框,玩世不恭的说到,梧桐树的气质真好啊,尤其深秋不穿衣服的时候,小时候来旅游时就喜欢上了,你呢?喜欢什么树呢?……
我怔怔的望着你,惊讶不已,久久未能言语。
从此,我便认识了 梧 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