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挺身而出
1974的春季的一天早晨,我们全家人正在家吃早饭。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着火了,快来救火!”
听到喊声,我们一家人都扔下饭碗,争先恐后地从门口冲了出去。我跑出院子,看见邻居堂哥家的窑洞浓烟滚滚,情况十分危急。我们两家之间隔着一堵半人高的石头墙,平时来往,都从大门进出。这一天,因为情况危急,父亲一步跨上石头墙,跳到了堂哥家的院子里。这时,堂哥和堂嫂大哭着,要冲进窑洞里去。看到他们情绪如此激动,父亲担心他们出意外,连忙大喊:“快拉住他们!”哥嫂和随后赶来的邻居们连忙上前,分别拉住了堂哥和堂嫂。父亲却冒着危险,独自冲进了窑洞。我的害怕极了,生怕父亲有个什么闪失。十几秒钟过后,父亲提着两只木桶出现在门口。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村里人站满了院子。有的用架子车拉来黄土,有的用水桶从河里担来水,大家试图用土和水来灭火。可是,窑洞里火势越来越大,人已经无法靠近了。
忽然,堂嫂疯了似的又冲了过去,嘴里喊道:“炕上有箱子……我的红箱子……”
平时柔柔弱弱的堂嫂,此时此刻,力气大的惊人,三四个女人都拉不住她。要不是父亲堵住门口,她都要冲进去了。父亲又一次大喊道:“快过来几个男人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堂嫂拉开了。堂嫂的一双儿女守在他们的妈妈身边,吓得大哭起来。
院子里站满了人,正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堂嫂身上时,忽然,有人发出惊呼声:“快看,他又冲进去了!”我一看,人群中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却不见父亲出来。我的心又一次紧缩起来,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眼睛紧紧地盯着冒着烈火和浓烟的门口。
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父亲手里抱着一只红木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门口。只见他的头发和眉毛都被烧焦了,缀满布丁的蓝布上衣上,有几处冒着火苗。大伙儿急忙上前,扑灭了父亲身上的火。看到父亲安然无恙,所有人心里的心中石头才落了地。
这场火灾,是由存放在家里的一缸柴油引起的。那时,电灯还没有普及,家家户户晚上点灯用的都是煤油。煤油不仅价钱贵,还要凭票供应。自从石油钻探队进驻村里后,村里人只要跟工人们拉近关系,就能弄到免费的柴油点灯。这缸柴油,是堂哥和堂嫂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行为给家里造成了如此巨大的损失。
在当时那个年代,每家住处都不宽裕。起火的这孔窑洞,既是堂哥一家人的卧室,又兼做厨房。堂哥和堂嫂平时精打细算,日子过得还算宽裕。一场大火,把他们多年辛苦经营起来的小家化为灰烬。
后来听人说,父亲抢出来的小红木箱,堂嫂在里面放着钱等比较贵重的物品。父亲冒着生命危险,帮他们一家保住了一些财产。
发生火灾之后,父亲把我们家里的一孔窑洞腾了出来,安排堂哥一家住了进去。户子里的其他人家,有的送粮食,有的送餐具,帮他们一家渡过了难关。
当年夏季的一天傍晚,在从生产队里收工回家的途中,父亲顺路去二伯家串门。当时,二伯家正在请人翻修窑洞。父亲一进门,看到修窑师傅和堂哥聚在一起,正在商量着什么。父亲上前探问,才了解到他们家正在翻修的窑洞,有一处地方裂开了口子,有塌方的危险,所以他们才停了工。
父亲从西川搬回老家后,一直不停地为自己家里修窑洞。在十几年的修窑过程中,父亲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堂哥知道父亲经验丰富,请父亲到现场帮他查看情况。父亲查看后,认为这种险情可以排除。父亲自告奋勇,带着工具上了架子。这一次,父亲的判断出现了失误,他上去后,用镢头刚试探着挖了两下,“轰隆”一声,一块牛头大的土块向他的头顶上砸了下来,出于本能,父亲头一偏,土块擦着父亲的右臂落到了地面,父亲从架子上摔了下来。在场的人立即上前,把父亲抬到了安全的地方。在往出撤离的过程中,父亲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堂哥仔细一看,发现父亲的右臂骨折了,连忙派人给我们家里送信。
当时,大哥在三十里外的单位上班,二哥得知消息后,他来不及通知家里其他人,立即赶到二伯家,和堂哥一起,用架子车拉着父亲,向五里之外的公社卫生院急奔而去。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赶到二伯家时,父亲已经被他们拉走了,我们母女三人站在二伯家门口,哭了很久。
第二天一早,母亲带着我和刚满三岁的侄子,一起去卫生院看望父亲。父亲躺在简陋的病床上,脸色蜡黄,不停地呻吟着,连他最疼爱的孙子都没有力气看一眼。这一年,我已满十一岁,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是高大坚强的,而这一次,他却被病痛击倒了,让人心痛无比。
这一次骨折,父亲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卫生院的大夫是一个庸医,他根本不具备给人接骨的资质。在那个消息闭塞,交通落后的时代,当时根本没有办法及时赶到条件较好县城医院里去,附近只有这一所卫生院,别无选择。
住院三天,医生才发现父亲的骨头错了位,这时错位的骨头已经开始长了,又被硬生生地拉开,重新来接上。第二次接骨时,大嫂和二嫂都在场,至今说起当时的情景,她俩都心有余悸。
当大哥闻讯从单位赶回来时,医生已经为父亲完成第二次接骨。大哥急忙把父亲带到了高一级医院检查,医生发现父亲的胳膊发现并没有接住,建议重新再接。已经年过五旬的父亲,再也不能忍受那种彻骨的疼痛,只好选择保守治疗。从此以后,父亲的这只胳膊落下了终生的残疾。
当时,二伯家的事,由二伯的次子掌管。堂哥是一个既善良又明事理的人,父亲受伤以后,他跑前跑后,帮忙照顾。父亲是在他们家里受的伤,按理说,堂哥应该负担一部分疗伤费用。可是,在这件事上,父亲和两个哥哥达成了统一的意见,不花堂哥的一分钱。就连堂哥当时垫进去的费用,大哥当时没有钱,随后用他的工资凑齐,还给了他。
在危急关头,父亲不顾危险,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大无畏精神。40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两件事,我的心中总是升起对父亲的无限敬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