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

简介:MLD是上帝给人类的一个难题,一道无人能解的难题,在十万分之一的几率里,他是不幸却也是最幸运的,因为生命的最后里程,有她一直在守着。

糖紫芯 著

第一章,

对于于玲来说,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她考上医大时,韩金宇已经毕业,当她毕业进入了韩金宇任职的医院时,韩金宇却辞职了。

今天教授交给于玲的任务就是,去韩金宇家里说服他参加一场实习生医学交流会,作为医学界的天才外科医生,韩金宇的经验和技术,简直就是众多初出茅庐的实习小医生的经典教材。

上楼,敲门,屏气凝神,于玲一颗小心脏都快要长出翅膀飞出来了,她从高中开始与韩金宇同校,那时的韩金宇已经是小有名气,父母皆是著名教授,家境优渥,韩金宇本人医学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高考时选择了全国著名的医大学院。

“你好,我是和平医院的实习外科医生,我叫于玲,今日前来打扰,是——”于玲深深鞠躬,带着年少时就深埋心中的崇拜,可是低着头她却看到了一条金毛,金毛天然泛着二货光彩的小眼睛,望着于玲,舌头吐得老长。

“汪汪!”金毛欢快地摇着尾巴,仿佛对这个陌生的客人很喜欢。

韩金宇一身灰色的家居服,手上捧着一本书,出现在了于玲抬起的视线中,他轻轻喊了一声:“毛毛,过来。”

金毛又欢快地朝着它的主人奔去,在韩金宇的身后探头看着于玲,于玲则呆呆地看着韩金宇,韩金宇就如传闻中一样,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淡漠疏离,他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客套地问于玲:“你好,请问找谁?”

“我、我找你!”于玲结结巴巴地说道,本来打好了腹稿的一堆见面语,统统消失无踪。

“我们似乎不认识。”韩金宇的笑容深了一些。

“我是和平医院的,和韩医生你是同一个医院,是你的晚辈。”于玲总算找回了一丝理智,简单地介绍了自己:“我叫于玲,是一个实习生,请多多关照。”

韩金宇的眼眸动了动,打量了眼前这个扎着马尾,一身蓝色连衣裙的小女生,随着他的沉默,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于玲的手心沁出了细细的汗水,她握紧了手,说服韩金宇回去医院,不仅仅是教授给的任务,也是于玲的心愿,她觉得韩金宇天生就是拿手术刀的人,如果放弃,是浪费天赋。

韩金宇的每一次手术,每一次医学座谈会的演讲,于玲都有认真地找资料观看,韩金宇就是那种只要穿上白大褂,就神圣得令人无法侵犯的人,救人于生死,却又要见证生死,而这些年来,被韩金宇见证的死亡,却只有一例,也就是那一例失误,他再也不曾碰过手术刀。

这是整个医学界的遗憾,也是不解之谜,那是一场并不复杂的手术。

“我已经不是医生了,抱歉。”韩金宇留下这一句话,将于玲拒之门外。


第二章,

“转院了?”于玲瞪大眼睛看着同为实习生的同事,同事可惜地说:“是啊,经过院长他们的讨论,我们医院确实没人能做这场手术,为了保险起见,让那个患者转院了,好像是去了美国了呢。”

于玲有些怅然若失,如果韩金宇在的话,这应该是很轻松的一场手术吧,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翻看着上次交流会上留下的笔记,那场交流会,韩金宇终究是没有参加,于玲后来去过好几次他家里,却无人应答,物业的人说他好像旅游去了,要过些天才回来。

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韩金宇的名字,却被同事看见了,同事捅了捅于玲,挤眉弄眼:“玲玲,你写这么多韩金宇的名字干嘛?“

于玲这才回过神,顿时脸红得像杜鹃似的,她赶紧用笔将那些名字划掉,同事却笑道:“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有一堆女同胞是为了韩医生才进来和平的呢,谁知道刚进来,他反倒出去了,唉,果然男神都是神出鬼没,难以捉摸的,只盼着有一日他能回来咯!“

韩金宇是医学界一堆女生的男神,于玲听同事这么一说,也就释然了,美好的东西谁不喜欢,她喜欢一个优秀的男人,又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下班以后,于玲经过了外科科室,她看着里面还在忙碌的医生护士们,一想到以前韩金宇也在里头,她就一阵遗憾,差一点,他们就是同事了,就可以天天见到他,与他一同战斗在病魔的抗战线上。

“汪汪汪,汪汪!”路过一处花坛时,一阵狗吠声从花坛后传来,于玲好奇地探头一看,一只眼熟的金毛,正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叫着,看到于玲以后,竟然立马站了起来,凑了近来。

这……好像是韩金宇的狗?于玲对韩金宇家的金毛印象深刻,尾巴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像个标志一般,她看着仿佛见到了老乡一般激动亲热的金毛,觉得既可爱又搞笑,韩金宇旅游回来了吗?

于玲牵着金毛,晃悠悠地往韩金宇的公寓走去,一路上金毛都欢快得不得了,拽着于玲摔了一个大跟头,膝盖破了皮,见了血,走走停停,总算来到了韩金宇的家门口,韩金宇正换衣服准备出门去寻找毛毛,一开门便看到了狼狈的于玲,和蹲坐在那里眨巴眨巴小眼睛,一脸无辜的金毛。

“韩医生,路上遇到它,就把它给你送回来了。”于玲把绳子递给了韩金宇,韩金宇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于玲膝盖上的伤,他责怪似的看了金毛一眼,金毛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了房间,一动不动地趴在狗窝里,看着自己主人将上次拒之门外的女孩,带进了屋子。

“毛毛比较调皮,是它害你受伤了吧?”韩金宇拿出备用药品,熟练地替于玲消炎包扎,于玲摇摇头:“我觉得它挺可爱的。”

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韩金宇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他的手指洁白修长,突然让于玲觉得这双手握手术刀,更不如去弹钢琴,哪怕是摆放在那黑白琴键上,都是一番美景。


第三章,

当韩金宇得知于玲同时也是他的学妹时,他的态度似乎要熟络了一些,他还替于玲倒了一杯橙汁,与她闲聊了起来。

“那时候喜欢韩医生的人很多呢。”于玲说这句话时,脸微红,她捧着橙汁慢吞吞地喝着,不愿抬头让韩金宇看到自己的羞涩。

“也许吧。”韩金宇微微一笑:“那时候也没有太过注意这些,天天看书。”

“噢。”于玲有些失望,那么他应该也没有看到那一堆情书里,有一封情书是属于她的吧?怪不得那天自我介绍时,韩金宇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呢,为什么会选择学医?而且是外科医生,女孩子不是都会选择儿科,或者妇科吗?”韩金宇似乎心情不错,问了一些问题。

于玲差点脱口而出“是为了你啊”,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轻声说道:“因为我爸爸的去世,我觉得能够亲手拯救一个人的生命,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那么如果因为你的拯救,而导致一条原本可以活下来的生命消逝了呢?”韩金宇却突然逼问道,他盯着于玲,那双棕色的眼眸了,带着不应该存在的焦躁和阴沉。

“我——”于玲知道韩金宇肯定是想起了他的那一次失误,他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越是没有尝过失败滋味的人,越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误和缺陷,云端坠落的疼痛,比起你从一个阶梯上跌落的疼痛,要严重千百倍。

而韩金宇就是那个一直存在于云端的人,于玲则是站在阶梯上的人。

突如其来的话题就像地雷爆炸了一般,剩下的只有废墟和硝烟,韩金宇看了看时钟,眉眼间的疏离若隐若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即使难受自责,即使突然心烦意乱,良好的家教和修养,让韩金宇无法任由于玲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独自回去,他下楼去车库取车,然后载上于玲,在于玲报出地名后,直奔目的地。

“韩医生,你想过没有,有时候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并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是你的错,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责怪你,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被自己吓得不敢再前进了。”到了楼下,于玲下车时认真地对韩金宇说道:“如果因为一次错误,就放弃了以后无数次造福别人的机会,这样是不是得不偿失?”

韩金宇愣住了,看着于玲深深弯腰道谢,然后消失在了楼梯入口,他的指尖有些颤抖,一想起当时那场手术时的画面,想起那些喷涌的血液,他就感觉僵硬地无法动弹,手更是无法控制,他并不是不愿意回去医院,而是有些阴影,已经给他造成了太大的伤害,他无法再克服那种心悸,无法再拿稳一把小小的手术刀,所以他不敢再回去。


第四章,

于玲是所有实习生里最优秀的一个,她曾经为了追上韩金宇,拼了命地学习,只为有一天站在他身边时,不要与他相差太远而磨灭了她的希望。实习的一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于玲转正,开始与其他医生一同进行简单的小手术,她的细致和耐心,以及足够的专业知识,为她赢得了不少赞赏,她好几次想去韩金宇那里,与他分享被病人感激时的那种心情,可是又止步了,她说起这些,恐怕只会让韩金宇更难受。

回到家里,于玲洗了个澡以后便躺在了床上,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摆着一份两年前的报纸,头条便是那一场让韩金宇彻底被击溃的手术,那是一个相对简单的心脏手术,最后病人却死在了手术台上,韩金宇作为著名的外科医生,却犯下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媒体争相报导,病人家属拍下了手术室的照片,韩金宇坐在手术室 里,浑身是血,双手紧紧握住手术刀的照片,看起来是那么的崩溃。

翻来覆去睡不着,于玲鼓起勇气,发了一条短信给韩金宇,一个问号回了过来。于玲看着那个问号一阵激动,她打字的手都有些不稳:“睡了吗?今天我独自完成了一例手术,挺开心的。”

还是忍不住想和他分享,当初走上这条医学的路,就是为了韩金宇,于玲人生中第一次独立完成了手术,这种开心与激动,不与韩金宇分享的话,她真的憋不住。可是却再也没有回信了,于玲眼中的期待和欣喜,渐渐地化为了失落,她刚想关了手机睡觉,一个电话却打了过来,是韩金宇。

“要不要出来吃宵夜?庆祝。”韩金宇并没有于玲意想中的不高兴,似乎也没有再联想起那件事情,于玲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应道:“好,你说个地方,我现在就去!”

迅速地换好衣裳去了最近的一家夜宵摊,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真是好事成双。几分钟后,韩金宇也来了,他手里还提着几本书,一见到于玲,便将书放在了她面前,笑道:“回去好好看看这些书,对你有帮助。”

于玲随意地翻看了一下,都是一些已经很难买到的医书,上面还有批注,看来都是韩金宇认真查阅过的,她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谢什么,反正我拿来也没用了。”韩金宇颓废地勾了勾嘴角,坐在了于玲身边,于玲听到这话,出声想安慰:“那也不一定——”

“今晚不要说这些,陪我喝酒。”韩金宇点了几支啤酒,以及一瓶白酒,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可是喝了几杯以后,于玲就发现今天的韩金宇不正常,于玲很了解韩金宇,他不会酗酒。


第五章,

将烂醉如泥的韩金宇费劲地扶上了车,却又想起自己驾照,于玲只好又锁好车,把韩金宇扶到了最近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又去买了几颗解酒药,她只喝了一点点啤酒,并没有什么醉意,反观韩金宇,已经是躺在床上跟死尸一般,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酒气。

喂了好几次解酒药也喂不进去,于玲无奈地放弃了,她替韩金宇盖好了被子,转身想回去,手却被人一把拉住,她一个不稳砸在了床上,韩金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红红地带着湿意,他哭了吗?

“别走。”韩金宇喃喃道,使劲地抱着她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可怜得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我……”于玲一时语噎,却又无法推开韩金宇,这可是她足足喜欢了近九年的男人,怎么推得开?后来躺在一边,听他喃喃地叫着一个耳熟的名字,那是一个当红女明星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念叨着,念叨着,渐渐沉睡去,而于玲却陷入了失眠的焦躁中。

清晨,温和的阳光在惺忪的睡眼上打上了光彩,韩金宇感觉头很痛,他强撑着起身,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一点也记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捂着剧痛的头去退房,却被告知已经有人结账了,他的脑海里似乎又一束电光石火,问道:“是谁?”

前台查了一番,甜甜地说道:“您好先生,是一位姓于的小姐。”

于玲?韩金宇大脑一片空白,醉后的事全都想不起来了,他立马打通了于玲的电话询问。

“你睡的床,我睡的沙发,太晚了我不敢一个人回去。”于玲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韩金宇正准备挂电话,于玲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那个,韩医生,苏雪是你的前女友吗?”

一个是天才医生,一个是当红女星,韩金宇和苏雪的关系,一直都是无人知晓,也没人能想到看似无欲无求不问男女之情的韩金宇,早已与女明星在一起三年之久,可是因为韩金宇那场手术的失败,因为媒体的抨击,大众的舆论,苏雪却没有继续留在他身边,她说,若有一天媒体得知了他们的关系,她有一个出过医疗事故的男友,对她并没有任何好处。

于玲沉默地听着韩金宇的话,心却痛得无法呼吸。


第六章,

“韩医生,你最近有和你母亲联系吗?”于玲问道。

韩金宇沉默片刻,说:“没有,她对我很失望,已经很少联系了。”

“现在伯母正在我们医院住院,你也不知道?”

“什么?”韩金宇震惊地问:“她怎么了?”

于玲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蔓延在每一个味蕾上,她好像忘记加糖了,舔了舔唇角,继续说道:“心脏问题,和当年你主刀的那个病人,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手术安排在下个周六,韩医生,我觉得这场手术,你应该亲自主刀。”

韩金宇除了震惊已经找不出其他情绪,他的手微微颤抖,突然端起面前的咖啡仰头喝下,当放下杯子时,却意外地将杯子放空了地方,杯子摔碎在了地上,韩金宇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残片许久,莫名的恐惧逐渐在眼中扩大。

也许当故事再重新发生一次,那种恐惧也会重新翻新一次,韩金宇再一次拒绝了于玲的提议,他起身离开,走到了门口时,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于玲在众人的帮助下将韩金宇送到了医院,她避开了和平医院,因为韩金宇醒了会更加难受。

只是简单的昏迷。

这就是医生给的结果,于玲坐在病床边,手轻轻握住了韩金宇的手,这双手,她一直都想握住它,直到地老天荒。可是命运并不会理会于玲的一厢情愿。

当于玲一觉醒来时,病床上已经没有了韩金宇的身影,她匆忙赶到了韩金宇的家里,开门的却是毛毛,走进了房间,里面到处都是撕碎的书,掉在地上的玻璃渣,东倒西歪的桌椅,看起来就如狂风过境一般。毛毛呜咽着蹭了蹭于玲的腿,韩金宇背对着于玲坐在书桌边,就如多年前他坐在教室里。

“于玲,你知道MLD吗?”温和却疏离的嗓音让于玲心中涌起了一阵彻骨的寒冷。


第七章,

于玲深知什么叫做命运弄人,她的父亲死在了手术台上,执刀医生是韩金宇,最后她却发现父亲自己手术前服了违禁药品,并且没有告诉医生,韩金宇却因此彻底陷入了低谷中,她一直都觉得愧疚,想要将韩金宇拉回来,回到他应该站的位置。

可是如今呢?

“我现在只是一只小白鼠,上天的试验品。”韩金宇凝视着自己的手:”我并不是不想回到手术台前,只是于玲,我回不去了,很快我就会忘了怎么握住手术刀,很快我就会忘了自己是个医生,我甚至会忘了怎么吃饭,我的神经会慢慢罢工,直到我这具身体彻底被封住。”

于玲的眼泪凶猛地翻涌,她摇着头:“不会的,能治好的,一定能的!”

“别哭。”他抬手想替她擦去眼泪,手指却落空,他苦笑一声:“对不起,我的视力也已经退化得很严重了。”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有办法的,你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于玲一把抓住了韩金宇想收回去的手:“韩金宇,我喜欢了你九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毛毛趴在一边,乖乖地看着韩金宇,它似乎也是通人性的,看着于玲哭得那么伤心,也跟着低声呜咽了两声。

“九年,真久啊,于玲。”

看着韩金宇的脸,眼睛却又模糊了,MLD这种单基因疾病,就像一条坚不可摧的锁链,即将锁住他的灵魂,将他所有的意识都封杀在他温热的躯壳中。

“于玲,我妈的手术就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帮她。”

“我会的,你等我。”

于玲回到医院,她到处查找关于MLD的资料,可是结果是越来越让她心慌,同事都很奇怪她怎么突然对这种发病率很低的病这么感兴趣,于玲也不愿告诉大家原因。

“别找了,我们医院又没有这样的病人,你查这个干什么呀?”同一科室的人说道:“这种病查了也没用,只要开始退化,就会很快。”

“你了解?”于玲反问。

“嗯,以前我有个亲戚就是得了这个病,还是个小孩子,发病速度很快,成年人慢一些,不过都是没有标准的,这种病简直就是上帝的恶作剧,得了这种病,我个人认为比癌症更痛苦。”同事幽幽说道。

MLD是上帝给人类的一个难题。

“你是不是有朋友得了这病?”同事又问:“到了什么程度了?”

“视力退化,浑身会突然僵直摔倒,记忆出错。”于玲尽量让自己说的平静。

“那还是叫他的家人好好陪陪他吧,很快他的认知系统和神经系统以及运动系统都会逐一罢工,最后连父母都不认识。”同事遗憾地说,这简单的几句话,却像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于玲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地刻着。

突然,又有人凑了过来,惋惜却又谨慎:“如果痛苦,还不如安乐死。”

“不!”于玲几乎是大吼了出来,她的眼泪也随之涌出,怎么能让韩金宇安乐死?暂且不谈违不违法,即使可行,她也绝不会让韩金宇这样做,哪怕是守着他毫无知觉的身体,她也愿意,只要他还活着。


第八章,

周六的手术,由于玲主刀,她无比地仔细认真,这是一例并不算复杂的手术,术后恢复的效果也是不错的,当她看着韩伯母被推出了手术室时,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韩医生,手术成功了这么高兴呀!”其他人笑着说。

“是,很高兴。”于玲哭着说。

作为一个医生,于玲最应该看开的就是生死,她总是听着其他同事安慰一些病患家属,自己也偶尔会说着“我们尽力了“这样的话,终究只有痛苦降临在了自己身上,才能深切地感受到那种绝望,她辞了职,想陪着韩金宇,几十年也好,几年也好,几个月也好,只要他一日还在这世界上,于玲永远都不会离开。

渐渐的,韩金宇时常会坐在那儿发呆,他会问于玲叫什么名字,也忘了苏雪是谁,这种缓慢却明显的变化,每一次都让于玲心如刀割,她想将韩金宇送回韩家,可是韩金宇在清醒时就明确说过,不要送他回去,这么狼狈的他,回去只会让父母更加的难受,就让他们当做没有这个儿子,以为他还活着,却假装不回去一般。

于玲握住韩金宇已经无法收缩自如的手,有时候会痉挛,痛不欲生地嚎叫,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多年后都会是于玲的噩梦,她似乎渐渐明白了同事说的安乐死是为什么,因为活着很痛苦,这就像一个循环渐进的游戏,一个残忍的程序,如果你不选择提前结束,那么就要一步一步按照上帝给你设置好的每一个步骤,去体验那种剧痛,直到死亡。

“金宇,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一年以后,于玲推着韩金宇走在河边,她讲述着她看到的风景:“今天天很蓝,河水还算清澈,上面有几只飞鸟在飞,金宇,你感觉到风了吗?很凉爽是不是?”

说着说着,于玲却哭了起来,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这一切,韩金宇早已看不见,也听不到,他已经将这个游戏走完了三分之二,现在的他,即使还残存着一点意识,也已经如同一个活死人,可是每当痛起来时,却又是那么鲜活。

“金宇,你是一个好医生。”于玲蹲在韩金宇面前,伸手抚摸他的脸。

于玲还是找来了韩金宇的父母,他的父母很客气,强忍着悲痛,花白的头发讲述着他们的辛酸,韩父颤抖着对于玲深深鞠躬:“谢谢你了,于医生。”

“对不起,瞒了你们这么久。”于玲也深深地抱歉,他们将韩金宇带回了韩家,那个韩金宇从小长大的地方,于玲也是第一次来韩家,看着那些简约又利落的摆设,泪如雨下,她小心地抚摸着每一件家具,在韩金宇的房间里用力地记住他的脸,他卧室里的每一样东西,以后,这些只能在记忆里见了。

爱了九年,终究没有告诉他,她只能深深地压在心底,在韩金宇呼吸停止的那一霎那,在他耳边轻声说:“韩金宇,我叫于玲,下辈子不要再生病了,会很痛。”

韩金宇离开以后的第一个星期五,是韩金宇二十九岁的生日,于玲捧着一束鲜花,带着毛毛来看望他,她知道韩金宇以后永远都是二十九岁,而她还在一直被命运拉扯着奔向未知岁月,直到有一天,她将去见韩金宇,在这一条长长的路的尽头,再回首,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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