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离

       囿于别离的大雁,死后会成为境。

       它一生执着于分别的爱人,死后的记忆只有无尽思念。

       它会永远徘徊在故地,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身影。

       长岖原里的雾气愈发浓郁,辛闻和一众侍卫走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地图上既定的道路。

  “公子,前面的雾气更浓了。属下猜测,前方大概是有水了。”荆棘的倒刺刮得侍卫B浑身狼藉,但说到有水,辛闻的眼睛亮起来。

  “走吧!”辛闻握紧了手中的剑,连日的砍树让它的毫光暗淡的不成样子。辛闻舔了舔嘴唇,马上就能让你解放了。

  一行人继续前行。山林中没有路,全仰仗众人手中的利器。

  长岖原是片沼泽地。不知什么缘故,它的周围不是草原,而是一片又一片深山。像是极力要把什么东西遮掩起来似得。

  “公子,快看!”顺着侍卫B的方向,辛闻隐隐闻到了潮湿的味道。拨开眼前最后一丛乱枝,遥远的浅滩混杂着泥土的潮气扑面而来,大丛大丛的芦苇荡在泥里,是大雁拍打翅膀的歌声。

  有外来的人闯入,芦苇里的吵闹声放肆起来。成群结队的大雁绕着上空盘旋,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众人。

  “公子,这群大雁太吵了!属下去把它们打下来!”辛闻一把拽住他,示意他不要动。

  成群的大雁身上是深色的羽毛,半生的泥土执拗地显示着自然的味道。辛闻的目光扫视着天上,它们发出一声又一声警告的鸣叫。

  领地意识倒是很强烈呢。辛闻不去理会它们,他朝浅滩里走去。

  齐膝的泥水浑浑噩噩地漫上来。侍卫B下意识地出声:“公子,您的衣服...”

  “无妨。”辛闻挥挥手。

  泥水下的石块繁杂地阻挠着众人。头上的大雁突然疯了一般俯冲下来,扑到人群中狂唳。

  该死的!辛闻驱赶着这群烦人的大雁,要不是不能见血,又怎么能被群畜生困住!

  “哗——”像是热锅里突然倾倒下的冷水,大雁们突然作鸟兽散,整齐划一地像是商量过。

  侍卫B摸不着头脑:“公子,这群大雁是不是有病啊...”

  辛闻摇了摇头。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这群大雁像是在躲避天敌一般...整个空间安静的可怕。

  “轰——”泄洪一般的水花炸起,巨大的冲击力把沼泽里的泥水爆豆一般赶上天空,又肆意地向各个方向撒去。烧着热油的锅里扔进去了一把刚洗过的青菜。

  辛闻跟侍卫们毫无例外地被冲到芦苇荡里,那模样真是凄惨极了。泥水把众人修饰的像是伏羲女娲用泥土造的粗糙人类。

  侍卫B大声地吼着:“公子公子!你在哪呢?那个是你?”他使劲地扒拉着众人,期望能在一群泥人中找到他心爱的公子。

  辛闻扶额。这二货是谁家的...

  水龙头里的生物不满地朝众人大吼。辛闻眨了眨自己的双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生物——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

  讲真,巨丑。

  不过好大。

  辛闻拔出剑来,目光微沉。这剑终于派上用场了啊。这条恶龙...

  巨大的水花迎头打来。

  “啊——”

  整个世界黑暗了。

       按照辛闻的思维来说,此刻再次睁开眼睛,应该就是那蛟龙的肚腹了。

  会是成群结队的胃酸?顺流而下的枯骨?还是…

  漆黑的一片。

  辛闻试着动了动身体,感觉到了手脚上严丝合缝的绳索。

  黑暗中稍带尖锐物体团团将他围住。

  这是…树叶?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辛闻用尽力气,使劲向前一跃。

  “啪——”辛闻摔在了极为结实的土地上。

  “啊——”摔的七荤八素的辛闻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去,惊慌失措的少女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物体,不由得抖了三抖。

  辛闻费劲地扭着脖子阅览周围:狭窄的山道,浓密的树丛和参天的古山…这不是长岖原外,他们刚刚进来的地方么!

哦,还有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身朴素的布衣,长头发高高扎起来,还挎着柳枝编成的篮子,应该是山里的村民吧…不过模样真是挺好看,比那条丑龙强多了。

  叫什么叫?没见过美男么?

  “姑娘不必害怕,在下是受奸人所害,被扔在了这里。”辛闻顿了顿,“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解下身上的绳子?”

  听着他的解释,少女挑了挑眉毛。

  “我为什么要帮你解开?我又不认识你!况且你还吓了我一跳。”

  辛闻一时无语。

  “在下可以付给姑娘报酬。”

  那少女蹲下来扫视了他全身。“你能付的起吗?怎么感觉比我还穷呢?”

  辛闻不满,好歹我也是朝廷重臣啊!你这小姑娘忒没见识,没看到我身上…

  伏羲女娲捏的泥人,还是特别粗糙版。

  [笑着哭]

  “咳,你听我解释…别走啊少年…喂!”

  辛闻苦笑着搜寻着身上的东西…一个尖锐的东西都没有。现下他只期望侍卫们能尽快找到他。

  没想到长岖原里还有只蛟龙。计划又要变动了,只是那东西,必须要尽快得到了。

  如斯没有时间了。

  想到这,辛闻咸鱼似得翻了个身,干脆躺到路中央装死。日头透过参天古树斑驳地撒在他身上,暖洋洋地到也正适合小憩。

  “你还真能睡着啊?”去而复返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戏谑的眼睛里明亮清澈。“你就不着急?”

  “有什么办法,美女不拔刀相助,我就只有自暴自弃了。”辛闻懒洋洋地回答。

  那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去。”灵巧的双手解开了捆住他的绳索。

  辛闻活动着双手站起来。捆的太久,手腕和脚腕上尽是深紫色的淤青。

  “多谢姑娘。”辛闻深鞠一躬。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报酬拿来吧。”

  “哈?”

  “不是你说救你给我报酬的么,不然我救你干嘛?怎么,想赖账啊!”

  辛闻摊了摊手,“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找到我的侍卫再付给姑娘报酬如何?”

  少女撇撇嘴:“万一你就这么跑了可怎么办?”

  “大丈夫一言九鼎…”

  “嘁,少来,你们这些外来人最言而无信了!”

  “那,姑娘若是不放心,就跟着在下。找到侍卫之后,定当奉还。”

  “…那,姑且信你一次吧。”

  这小姑娘还真是缠人。辛闻脸上挂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在下辛闻,请问姑娘怎么称呼?”

  “如期。”

       “如期姑娘可是住在这山中吗?”

  辛闻同如期在长岖原里走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问到。

  “别老是姑娘姑娘地叫,直接叫我名字吧。”如期辨认了方向,向左手边拐去。

  “…如期,右手边这条路有什么走不得的吗?”

  如期停下来回头看他:“怎么,你有兴趣?右手边这条路可是出长岖原的路,你不是要进山找你的侍卫吗?”

  辛闻微笑:“万一他们就在外面呢?”

  “那我们可以试试啊。”如期毫不在意地直接调头,反正又不是找我的人。

  辛闻笑着跟上去。如期在他前面赌气似的走的飞快,似乎在指责他不听她这个导游的话。

  辛闻看看自己的手腕,淤青已经变成了浅紫色。那条丑龙不仅没有吃他,还将他把绑了丢进山里?

  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好笑。这一定不是那条丑龙干的。

  那么,会是谁呢?

  辛闻跟着如期,慢慢地看见了人烟的痕迹。

  “你可想好了,再走就到城镇了。往返长岖原需要五六天,你的侍卫们要是在山里,那肯定是没救了。”

  “如期也可以直接称呼我辛闻,不用老是你你的叫。”

  如期甩给他一个大白眼。

  崎岖不堪的山路逐渐转换成了平坦的官道,路的尽头人声鼎沸。

  如期明显兴奋起来:“我们到了!”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地蹦蹦跳跳,“走啊!”

  辛闻点点头,任由她拉着他往前走。

  她…也许是常年住在山里的缘故吧。这些东西对于人间来说,稀松平常太过。

  看着她,辛闻不可抑制地想起还在病榻的如斯。同样是在这个年纪,如斯却只有病痛可以陪伴。

  如斯,如期。

  辛闻眯起眼睛。

  那东西,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得到的。

  为了如斯,也为了自己。

  “辛闻,你看这个!”如期递给他一个糖人,自己把一个蛟龙的面具戴在脸上。“怎么样?”

  辛闻苦笑:“这个龙真是丑爆了。”

  “我喜欢,你管得着吗?”如期把面具摘下来,冲他吐了吐舌头。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辛闻略略有些尴尬:“我身上没钱啊…”

  “没钱可以不吃啊,我自己吃就好了。”

  “喂,你!”

  这个如期,果真与如斯不一样啊…如斯温和平淡,绝不是像她这般无理取闹,任性刁蛮。

  辛闻摇了摇头。

  “你还不过来在那傻愣着干嘛?”如期遥遥地在远处招手。

  她也不是这么无情啊。辛闻嘴角不可察觉地笑了笑。

  两个人在小摊上吃了两碗面,当然还是如期请客。

  “啊~”吃饱的如期伸了个懒腰,“好满足~”

  跟如期三口两口狼吞虎咽吃完不同,辛闻就算再饿,还是慢条斯理地吃着。

  如期鄙视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男人啊?吃个饭怎么比我还磨叽?”

  “山野农妇,果真不同凡响。”

  “你说谁…”

  “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低价贩卖奴隶了啊,新进货源,价钱合理!”突如其来的吆喝打断了二人。辛闻转过头去,一群蓬头垢面的奴隶被锁链锁着,比他还要泥人。

  “B?!”

       “喂,到底说完了没有?”

  辛闻回头看看双手叉着腰极其不耐烦的如期,再一次不死心地逼问眼前的侍卫B:“一分钱都不剩了?”

  侍卫B哭丧着脸:“公子…是你把我买下来的啊…我哪有钱…”

  辛闻扶额。

  “其他人呢?”

  “不知道啊…我醒来就被卖到这里了…”

  [笑着哭]

  辛闻越发感激如期的救命之恩。指望这群侍卫来救他还不如等死。

  只是,其他人都去哪了?

  辛闻毫无头绪,联系不上侍卫们,如斯…可怎么办?

  “辛闻,”如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谈的怎么样了?”

  辛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姐,能等我两天不…”

  如期微笑。

  “等我再找到一个侍卫一定给你…”连辛闻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特别心虚。

  如期保持微笑。

  “实在对不起,我…”

  “再信你一次好了。”出乎意料的,如期并没有难为他,这让辛闻一愣。

  她有时候,也是挺善解人意的。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你那些侍卫吧。”巷口的少女明眸皓齿,灿烂地向他招手。

  那一刻辛闻觉得,就算她的身后是地狱,他也会义无反顾。

  “公子…我饿了…”

  “忍着!”

  “喂,你对员工这么苛刻啊?”如期不满地拉过可怜兮兮的侍卫B,“走,姐带你吃饭去,求他没用,他没钱。”

  “我怎么…”没…对哦,我真的没钱…

  辛闻郁闷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侍卫B,盘算着吃完这顿,欠如期的更多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侍卫B突然激动起来。

  “把嘴里的咽下去,说人话。”

  “…公子你看,这是什么?”侍卫B指着自己的碗底。辛闻探过头去,白搪瓷碗的底部模糊的印着红色的字迹。字迹之外,一圈细纹更是细不可见。

  这是…联络的信号。他们已经回去了?

  “如期,我必须要回去了。”

  “那不介意旅途上多一个人吧?饭票这东西毕竟还是受欢迎的。”如期毫不在意地把腿翘到旁边的凳子上,“还没问过你,你家在哪?”

  “京都。”

  辛闻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在如此善意的如期面前,在如此自私的自己面前。

  那个符号,辛闻只说过一次。

  如果如斯病危,不论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他。

  辛闻是多么不想看见它,就像不想看见此刻乱了方寸的自己。

  侍卫B简直热泪盈眶:“姐,你实在是太好了!”

  如期撇撇嘴:“我只是为了追债。”

  只是如期再好,辛闻还是想要迫不及待回到如斯的身旁。

  “喂,愣着干嘛,走啊。”

  “如期。”辛闻拉住她。

  如期转过头来,背后的长发打在他的脸上,痒痒的,辛闻没有伸手去拂。

  “谢谢你。”

  “这么想谢我,就早点回京都吧。没去过那里,我还是很好奇的。”如期皱眉:“老扯我的衣服干嘛?快松手,本姑娘对你可没什么想法。”

  辛闻干笑两声。

  难道本公子就有什么想法不成?

       辛闻从房间里退出来,轻轻把门关上。

  门外已是星河。沉默的少女坐在亭中,望着他沉默。

  辛闻走过去,拿起桌子上的一壶酒。

  “她好一些了吗?”如期是平常平静的样子。桌子上洒落了一些酒,泛着些许月光。

  辛闻摇摇头。

  如斯的病,是很久的事了。一时半刻,又怎么会好起来呢?

  这些年辛闻几乎寻访天下,依旧没有找到能够救如斯的办法。辛闻自己能够感受到,如斯的病,或许只有他才治的来。

  辛闻啊辛闻,你何尝不是跟如斯一样病入膏肓。

  如斯深爱着她的少年,只是他不爱她,她一生都在追逐。

     相思入骨,即是疾。

  辛闻没有告诉她,那个少年早已心有所属。

  自那少年不见以后,如斯日渐衰弱。辛闻把她安置在府中细心照料,依旧无果。

  辛闻去拜访朝中最神秘的国师,他竟意外的接见了他。两个人隔着屏风,国师说长岖原,一个关于大雁的故事。

  大雁这种动物,最是专情。如果一只大雁走了,它的伴侣一定会等它到地老天荒。因思念而死的大雁,会成为境。

  它拥有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资格。并且,会同大雁一样至死不渝。

  辛闻希望如斯幸福。

  他想,如果如斯能够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他也能够放下了。毕竟这么多年,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累了。

  辛闻想要得到境。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如期在他面前挥挥手,“又想你的小如斯呢?”

  “啊,这个…”

  “说来奇怪,怎么如斯的名字跟我的这么像?我又不认识她。”如期摊了摊手,“我的确是在长岖原长大的,可如斯也是在京都长大的,我们俩的确没什么关系。”

  辛闻沉吟道:“也许只是巧合吧。”

  “也许吧?”如期摇摇头,“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还要跟我回长岖原吗?”

  “嗯。”

  辛闻知道,山里人世代守护着自然的和平,他这样做,会让如期很为难。

  辛闻宁愿不说,好在如期没有问。

  “那如斯怎么办?”

  “等她稳定了,我们就动身。”几天前辛闻火急火燎的跑回来,如斯已经气若游丝。他在她床前守了好几天,如斯奇迹般的又恢复过来。

  “辛闻,”如期突然叫他。“真的没有人能够救如斯了吗?”

  辛闻沉默。

  “你去长岖原,是想找到能救如斯的办法吧?”

  “我…”

  “如果我说,我知道有一种药能够救她,并且就在长岖原呢?”

  辛闻一下子站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期只有笑:“当然。”

  “如期,请你带我去!”辛闻从来没这样郑重地看过如期,她的眼里盈盈的全是笑意。

  她根本就没在高兴。辛闻感到了她的悲伤。

  “好啊。”

  很久以后,久到辛闻早已忘了如期的样子,却还是记得她的笑容。那溢满整个眼底的笑意,分明是不可抑制的眼泪。

  辛闻想着和如期对饮的夜晚,桌子上撒着一些酒水。

       再一次踏入长岖原,辛闻却莫名的觉得陌生。明明是来过的,相同的树木与山林,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没有了那群惹人生厌的大雁。

  整个长岖原像是消音了一般,寂静的像是座死林。

  这座山他没有来过,路上早已有一条小路,看样子是有人常走。辛闻抬头,前面的如期飞快地走着,深蓝色的布鞋上绣着一只大雁。

  他摇摇头跟上去。

  远远地,山上有了人烟。缥缈地像是从天宫倾泻下的云雾。辛闻走过去,几个孩子在一旁玩闹。看见他们经过,孩子们投来好奇的眼神。

  “如期姐姐,你回来了!这是谁呀?是你的夫君吗?”小男孩凑过来,笑嘻嘻地问到。

  “少来!他是我的朋友,是我请来的客人。”

  “哦,”小男孩挠了挠头发,“你不知道,村长家的二明哥哥天天在村里发疯,叫嚷着要娶你,你要是再不回来,他就要出去找你了。”

  如期面色一凛,这个傻子怎么还是这么烦人…“我知道了,快去玩吧。”

  小男孩冲辛闻做了个鬼脸。如期看着辛闻,后者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如期笑了笑,这毕竟是自己的事。

  如期的家在最深处,是父母留下的房子。砖瓦皆旧,亲人已逝,如期很多年都是一个人生活。

  看着风烛残年的大门,他只好轻轻地推开。“你这门该换一换了。”他这么跟身后的如期说着,一脚踏进了院子里。

  “嘎?嘎嘎嘎?嘎嘎!”

  迎接他的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大雁。见到入侵者,大雁们毫不客气地扑上来。

  “救命啊如期!”

  如期抱着胳膊笑嘻嘻地看着他吃瘪,好一会儿,她拍拍手,从门后出来。

  “我回来啦。”大雁们暂停三秒,像是孩子一般蜂拥扑向如期。不过待遇明显与辛闻不同,它们温柔地在如期怀里蹭来蹭去。

  辛闻拂去头上的羽毛,“这些东西是你养的?”

  如期横他一眼,“什么叫东西?这是我的雁宝宝。”

  辛闻摩挲着下巴,越看越觉得熟悉…他猛地想起…“你这大雁是不是总在山下那处浅滩养着?”

  如期点点头,“是啊,那是它们的游泳池。”

  辛闻拍拍手,门外的侍卫们一窝蜂涌进来。“看到没有,这就是那群烦人的大雁,兄弟们上啊,报仇的机会来了!”

  “呀——”

  如期示意大雁们不用留情。

  她阴险地笑了。

  “喂,别啄脸啊,你这是犯规!”

  “啊,救命啊公子——”

  “如期姑娘救命啊,它啄我屁股!啊!”

  院子里乱成一团。

  如期吹了一声口哨,大雁们乖乖地腾空而起,瞬间飞走了。

  “喂,没事吧?”如期走过去,蹲在辛闻的身边。后者的脸上多了几块青紫色,眼睛还肿了一只。

  如期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来。

  “你嗦呢!”辛闻愤怒地抗议着决斗的不公。“你这素作弊!它们啄我脸!”

  如期扑哧一声笑出来。“抱歉啊…哈哈哈…疼吗?”

  [微笑]

  好生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夜里辛闻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了,他依旧没有睡意。想起白天如期和他说的话,她的脸上是一同往日的笑容。

  奇怪,白天她跟他说什么来着?辛闻仔细想着,却都是如期笑意盈盈的样子。

  她说,三更时带他去一个好地方。

  是救如斯的东西吗?辛闻没由来地觉得沉重,如斯得救了,他不应该开心吗?

  辛闻继续翻了个身,坐了起来。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起身到院子里去,静静等待着如期。

  头顶的星光不同于京都的夜晚。他府上的天空,永远阴沉朦胧着。如期的天空,夜色澄澈的如她的眼睛。

  辛闻摇摇头,自顾自地笑了。

  推门的声音传来。如期站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

  “来的这么早,看来是真的迫不及待啊。”如期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旁边,“放心,没有把握我是不会救她的。”

  辛闻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吧。”两个人慢慢地朝山下走去。月光把如期的影子扯的肝肠寸断。

  “喂,辛闻。”如期的声音沉沉的从前面传来,“如斯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只是不想看她难过。”

  “你不是知道的吗,她不爱你。”

  “是啊,我知道。”辛闻苦笑,“可是我爱她。”

  如期沉默。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们自愿的,没有人逼迫。

  所以请你不要自责。

  如期笑了笑,“我们快走吧。”

  辛闻点点头。

  很快,两个人来到了山脚下。依旧是那片沼泽地,成群的大雁安静地睡在一起,偶尔有几只失眠的,飞过来开心地绕着如期盘旋。

  如期摸摸它们的头,低声说了些什么。开心的大雁转眼就不开心了,它扑扇着翅膀飞上天,眼神里满是不满。

  如期示意它下来。

  这是我自愿的,和他没有关系。你们…不要伤害他。

  大雁的眼神妥协下来。它深深地望了如期一眼,猛地悲鸣一声。

  整片沼泽地里的泥水炸开,丑陋的蛟龙又出现了,它喷着嘴里的泥水,冷冷地看着下面两个缩小的食物。

  辛闻一把把如期拉到身后,“又是这条丑龙,辣眼睛。”

  “辛闻,上次是我绑的你,还把你丢进了山里。”如期在他耳边轻轻地低吟。

  “我知道。”辛闻点点头。

  他知道的啊,从一开始就知道。

  “所以,我要走了。别说什么分别的话了,本姑娘一向不矫情。”

  如期这么说着,她猛地推开辛闻,脸上泛着笑意盈盈。

  丑陋的蛟龙俯下身来,一口将她咬成两半。

  “…辛闻,还记得那个大雁的故事吗…把境拿去吧。希望如斯她,能够如你所愿…”

  漫天血雨中,辛闻分不清是她的鲜血和自己的泪水。

  长岖原的大雁醒过来,它们盘旋在空中,久久不散地哀鸣。

  星光从沼泽中满溢出来。它们伴着大雁们盘旋,慢慢地化成它们的样子。它扑扇着翅膀,缓缓地飞到辛闻眼前。

  这就是境啊,传说中能够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的东西。

       他初次见如期的时候,她站在一群大雁里,笑意盈盈地请他离开。

  “这里不欢迎外人。”

  他喜欢她的名字。

  回京都的路上,他救下一个孤女。她没有名字,她用那种爱慕的殷切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分明看见了望着如期的自己。

  “从今天起,你便叫如斯吧。”

  公务繁重,他每日匆忙奔走,如斯就一直照顾他。

  他知道她爱慕他,那种讨厌恶心的恨不得她永远消失的心情,是她不会懂的。如斯不会懂她越是缠着他,他越是厌烦。

  也许如期对他也是这种心情吧。

  他最终还是将她赶走了。如斯走的时候,她在门口哭的肝肠寸断。

  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

  管家与他说今日的账目,说京都里发生的趣闻逸事…说如斯姑娘被辛大人收留了。

  “以后这些不相干的事就不用说了。”他皱着眉,仔细翻阅手里的民间杂谈。

  有人提到了境。

  他想起了长岖原,那里从有记载的历史开始就一直存在。人们说,那里甚至有灵物。

  大雁生于长岖原,也必须死于这里。

  他再次踏入那里,熟悉的少女依旧站在那里。

  “你怎么又来了?”

  他看着那些大雁,用手中的弓箭对准它们。

  如期变了脸色:“你要干什么?把它放下!”

  他苦涩一笑。

  如期低下头来,缓缓走向他。她低声说着些什么,身后的沼泽里轰的一声炸开,泥水四溅中,丑陋的蛟龙大张着腥臭的嘴,垂涎欲滴地看着他。

  “把箭放下,离开这里。”如期的语气十分严肃,极力控制着身后的庞然大物。

  “我…”只是一瞬,他仿佛掉入了一处无尽的深渊,哀嚎遍野中渐渐地失去自己的意识。

  他…这是死了么…

  很久很久以后,他再次睁开眼,依旧是那个长岖原的世界。周山、树丛和他自己,没什么变化。

  他被囚禁在这具丑龙的身体里,意外地没有被消化。

  如期经常来陪伴她的大雁们,接着加固蛟龙的封印。她不知道这里有个异样的灵魂在看着她。

  沼泽边是如期为他立的墓碑。她每每到此处,和他的墓碑说说话。

  他不怪她啊,他希望她不要自责。

  时间缓慢地流逝。沼泽边的墓碑苍老了,他的记忆模糊了,然而如期,还是那般少女的模样。

  直到那个人类的闯入。

  他认得他,年轻有为的辛大人…如斯寄宿的地方。

  奇怪啊,如斯…他怎么还记得呢?

  如期并没有杀他。与对待他的闯入一样,把辛闻丢出了这里。

  只是再远,他看不到。

  如期再也没有来这里。有时候远远地,他在山上瞥见她,她和辛闻在一起,依旧是笑意盈盈的。

  夜晚的时候,如期回来了。她身后跟着辛闻,那个唯一留在她身边的幸存者,他眼里满是戒备。

  沼泽下的蛟龙蠢蠢欲动。如果不是如期一直在压制它,长岖原早就不存在了。

  她放开了封印。这龙对她恨之入骨,一朝自由,怎能不复仇?

  她的样子,分明是放弃了抵抗。

  这,就是境啊…

  他觉得好笑。多年来求不得的东西,竟然就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她。

  果然,那个辛闻跪在那里,演着一出悲情大戏。

  她已经死了,又有什么用。

  他摇摇头,意识更加的模糊了。这些年蛟龙一直想要消化他的灵魂,他苦苦支撑着,却越发的无力。

  如期走了,他还留在这里作什么?

  昏沉的长岖原里,她最后的力量死死地封印住蛟龙。

  笑意盈盈的少女啊,她将永远守护这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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