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过年,脚步似乎比平时更急了。
在离某一天的半个月之前,父母便拉上不情愿的我,奔波于小镇里的各大超市、商场、集市。充当苦力的我自然对劳累十分不满,但从父母之间商量着亲戚的小孩多少岁,身高有多高,长辈喜欢和什么茶的话语中,我体会到。
就要过年了。
如果说买年货是累人的,那么拿着这些年货去赶火车便是绝望的。虽然车站里每个人都在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东西太多,却还是拼了死命地拉拉扯扯有着自己体重一半的行李。似乎那些编织袋里面装的,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回到老家的第一个晚上,总是会伴随着火车残留的颠簸感入睡。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父母和老一辈的长辈们聊天时,时不时伴随着的一丝抽搐声,我明白。
就要过年了。
在此后的陆续几天,熟悉的见过的亲戚都陆续赶到,而摆在过道上的“珍宝”也已经让人放不下脚。老一辈的人在笑着说终于有清闲日子的下一秒钟,又会不由自主地去纠正自己“看不顺眼”的地方。此时房间里就变得像火车站一样,嘈杂中伴随着骂咧声。但每一个人就像工厂中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一边骂着这比平时还要麻烦的劳累,一边又像在赶工期一样追赶着什么。
然而每次都是这个时候,偷着闲下来的舅舅都会悄悄地拉着我们这一辈人走进小屋,拉开小门向我们炫耀着几个月之前就留下的烟花爆竹。当我们跃跃欲试的时候也会每次告诉我们:
“还没到时候”
渐渐地,那一天越来越近了,正值冬季的气氛却变得焦灼起来,而有趣的是屋门外的世界却显示出额外的冷清。屋内的人们都在清点着什么,嘴里似乎说着什么做好了,什么还不够。而心中的激动似乎也会被带动一般热烈起来,似乎那一天真的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似乎那一天真的会发生什么转变,那一天,我们等了一年......
明天,过年了。
如果你见过活着的泥鳅进入油锅的场景,那么家中“炸开的油锅”你一定想象的到。在这和昨天没有区别的一天,无论是父母,是兄弟,是孩子,都像是重新被认识了一样,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已经不再停留在新衣服,新装饰上。而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祝福的同时,最后一个冲刺的项目,也被端上了台面。年夜饭,开始了。虽然每个人都说这想吃其实什么时候都能做,只是这一年一次的规矩,每一个人都不想打破。
至于饭后的晚上是看着春晚聊天,还是喝酒打麻将,以及往后的几天行程,都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不是我的记忆太不够好,只是有年味的过年,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最后只依稀记得,每年在春晚倒数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家的炮仗似乎是点早了,以至于别人家后续的噼啪声盖过了主持人的倒数声。而星空下绽放的烟花,总是会看久了就会看晕。在白天里耐心等候,就能看着春风把浓雾吹散,从而能看见背后广阔田野上风的足迹。
这些无法具现成照片的记忆,也和残烛一样仅存无几。
因为即便是回到同样的地方,夜空中也不会再有密集恐惧症般的星辰,田野上也盖起了更容易盈利的楼房。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不止我一个人厌倦了过年的奔波,就连比我年长的长辈们也觉得凑合着过,也不失体面。尽管后来家里请的厨师做的年夜饭甚是可口,却感觉失去了什么。
年味淡了,可又淡在哪儿?
在鲁迅先生的《故乡》中,有这么一段描写深入人心:“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角鸡,跳鱼儿,贝壳,猹,……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
鲁迅先生没有说出的话,或许是因为那些孩童的玩物已经难以启齿,或许是看着干瘪的闰土已经说不出口。而闰土的一声“老爷”,或许是因为封建社会残留的阶级思想,又或许是因为人活在世上难免人情世故。
总之,曾经的纯粹已经一去不复返。
年味,并不是包饺子包出来的,不是从红包拿出来的,也不是祭祀祭出来的,即便按部就班地和以往做着一模一样的步骤,人心淡了,年味也就淡了。
或许等到哪一天,我们并不是为了回家探亲而过年,不是为了遵从习俗而过年,不是为了休假而过年,而只是单纯的,为了过年而过年,年味也会再次的悄然而至吧。
因为父亲在国外承包项目,而母亲早就退休衣锦还乡。今年的春节独自一人在家中,浑浑噩噩地过完了新年。
看着母亲发来的合照中,每个人都面对着各自面前的大大小小屏幕,老人空洞的眼神看着听不见声音的春晚,也忽然觉得。
自己一人的春节,也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年味......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