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人生

乒乓球是一项很好的运动,如果问好在哪里,那可以罗列出很多。比如好就好在老幼皆宜,因为这项运动对体力的要求相对不是那么大,很多老年人球也能打的非常好。再比如乒乓球的成本相对要低的多,最好的球拍和胶皮,总也是花不了太多钱,至于衣服之类,也都是丰俭由己。再有场地要求,标准的球馆当然好,地板,球台,房间高度,风速,灯光,说起来也都有很高要求,但是呢,这些如果没有,也不算有太大的影响,就是一间教室大小的空地上或者更小,哪怕把球台子摆在楼道里,大家也能玩的很高兴。

一九六一年,中国在北京第一次承办了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并且获得了第一个男子团体冠军,引发全国范围的乒乓热。其实早在两年前的一九五九年,容国团就获得了世乒赛男子单打冠军,那也是中国的第一个世界冠军。即使是从一九六一年这个年份算起吧,中国乒乓球的长盛不衰,竟然也已经将近六十年了。我不是想在这里卖弄我对乒乓球的事情知道的多,我是想说,我生于七十年代中期,我开始喜欢乒乓球也至少是八十年代初期的事情了,但是民间乒乓球的很多故事,我也都赶上了。

据说六十年代中国人喜欢乒乓球,没有球台子就把大门卸下来,没有木头做的球台子,就用水泥的代替,如果实在连水泥球台也没有,那总有光洁一些的水泥地吧,在地上划一条横线就开始打,要是连水泥地都没有,那总有墙吧,对着墙打呗。我想说,上述这些事情,我都干过。

现在我们一起打球伙伴的球拍,连同底板再加套胶,有市场购买的,也有特制的,也都在几千元的价格,这和国际运动员奥运冠军的球拍没有什么区别,而那时,我也用过纯木头光板的球拍,我记得我甚至还用过三层板做的球拍。我可以专门写一篇文章就叫“球拍的故事”,三十多年来我用过的球拍我都还记得,每个球拍以后掩藏的岁月,亲情,年少的忧伤,中国的科技的发展和经济的腾飞,我这个小的生命个体在大时代主题下的挣扎和奋进,都可以写进去。

我也记得我常常打球的球馆,现在的球馆条件很好,有大众的,也有私人的。我有非常多的地方非常好的条件可以打球,我家里也可以打,我的办公室也有球台子,我年少时的梦想之一是在家里拥有球台,我早就有了,有了,却并没有珍惜,但是我全还记得起当年的憧憬和心情。那时候我也有为了打球走了很远的路的往事,有跳墙翻窗入室打球的经历,有在寒冷的冻掉手和热的不穿衣服的时候打球的经历,找到了打球的地方,有球台没有球网(用砖头代替),没有球(用纸团代替),没有人一起打(自己打过去再捡球),没有电(点上蜡烛),这都是常有的事。我可以专门写一篇文章,就叫“我的球场”,我的球场,我的前半生里的一个一个的打球的地方和家,伴随着我的人生的转换的球场里,乒乒乓乓声,响声和笑声响彻黎明和黄昏。

当然还有人,我因为打球交了非常多的朋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高官或者富商,名人或者学者,童年的小伙伴,忘年交,喜欢打乒乓球的人太多了,我的乒乓朋友里有大人物,也有小人物,有世界冠军,也有水平还不如我的。很多人是我的乒乓老师,我也拥有过专门的“教练”帮助我,是的,我可以专门写一篇文章,就叫“我的那些球友”,我可以给他们写传记,他们脾气各异,山南海北,我和他们一起,因为乒乓球,我们度过了很多欢乐的时光,他们和我一起打球,也和我一起成长,他们教会我做人,我现在想起他们,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凡的故事,他们给我的温暖能让我热泪盈眶。

说了这么多,就好像我一定是一个乒乓球高手似的,其实我可以做一个好的乒乓球的评论员,因为我只是对乒乓球的历史和掌故知道的多,但是我显然不适合做一个运动员,因为,我实在是打的太差,非常差,我技术不行,我算计不行,我没有战术,我心理素质也差,我体力不佳,我的乒乓生涯,胜少负多。

既然说到胜负,由此谈谈人生。

我年幼时从来没有接受过正统的乒乓球训练,自己瞎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事实上容国团、徐寅生他们这一代乒乓老前辈,都是曾经买不起球拍,工人出身,打成世界冠军,小时候也是没有时间专门接受训练的。而到了八十年代,乒乓球技术和时代一起发展,时代不一样了,瞎打可不行了。人生,看来要有个好出身,我们这些低级的业余爱好者常常说,只要是那些小时候接受过训练的业余选手,我们就根本没法打,人生是分为这么多层级的。所谓的基础,所谓的起跑线,实际上是存在的,在乒乓世界里,基本上不存在所谓的逆袭,在其他各层世界里,逆袭的事情,也太少了。

我有一段早晨起来去打球,一次在天津中山门的一家球馆里,听见两位老人的对话,他们开玩笑说,看来咱们是不可能拿世界冠军的了,后来他们把理想逐步缩小到中国冠军,天津冠军,河东区冠军,某小区冠军,六十岁以上组业余冠军,他们一边打,一边瞎说,到最后,他们停下来,不无伤感的说,什么也别说了,就是这个球馆里,我们这辈子也别想打冠军了。

是的,太难了,想超越别人,太不容易了。到中国的任何社区里随便一座球馆里,到中国的很多机关单位里,都有乒乓高手,那些灯火通明的场馆里,很多人的球打的漂亮,好看,有实力,而还有很多人的球看起来太平常了,太难看了。很多人看了之后跃跃欲试,觉得自己上场一定能赢,但是一上去就输球,球场之上,有的人靠实力,有的人靠聪明,有的人靠运气,有的人靠歪门邪道,球场的歪门邪道也多了去了,如果你不会打球,我说了也白说,如果你会打球,那就不用我说了。你虽然不会打球,但是你生而为人,你就能体会到球场上的艰辛。你总是以为你能赢,但是你不一定能赢。球场上,一个球员的技术提高哪怕是一点点,就能赢很多人,然后你会绝望的发现,前面还有很多人。

在我十几岁打球的时候,我也想提高技术,尽量的打好球,后来我二十几岁了,然后我就三十几岁了,我的球基本上没有什么长进,我的时间都用在谋生之上,我的理想总是用来被遗忘,我想起来打球这件事,往往就又几年过去了,五年或者十年,都是倏忽一瞬间。现在我已经忽然四十多岁,我的乒乓球生活,和人生多么像,人到中年,我开始发现我的很多理想已经不可能实现,我也发现时间禁不起这样的倏忽而过,可是,又拦不住。现在我打球不想赢球,我只想获得运动的乐趣,如果人有胜负心,人就不能享受人生。但是我也发现,在业余选手的乒乓世界里,我这个年龄还是好岁数,我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好时光。我们很多老同志的球打的很好,七十多岁的高手很多。虽然好时光过去了不少,但是也还有很多要抓紧,花朵有花朵的美丽,果实有果实的芬芳。从现在开始,提高技术,也不是很晚。现在的年轻人,可以玩的游戏太多了,乒乓球在我这一代,是情怀,也已经是健身养生之术。

天津律师界,打好球的不算多,所以尽管我这么差,有时还会代表律师去参加天津政法系统的比赛,或者跟着我的那些乒乓朋友去参加其他的“比赛”。人生有这样的定律,一旦当我比赛的时候,怎么总是我的状态最差的时候。我也有时候会集中的打一段球,熟练是最高境界,我的球相对熟的时候,也能打出一两个好球来,但是那时候偏偏没有什么比赛。我乒乓人生荒废太多,我的球拍常常很长时间放在那里不动,我匆忙的去参加比赛时,才想起来,我又有好久没有练球了。人生里,你只有随时准备着,你才能打好你的比赛,没有怀才不遇,是你什么也拿不出来嘛。

要做好各种比赛应对,乒乓球的打法,有长胶生胶,还有直板横版,有弧圈快攻,还有削球怪球,你准备好了这个,还要准备这个,往往你就是擅长打削球,你就会遇到削球,你终于练好了一切,可能漏算了对面的选手是左手。而再递进一层说,各种奇怪的打法,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律无效。从这个意义上说,别动那么多心机,也不用想那么多,就去练球吧,什么怪板怪招,都会被实力笼罩,人活着,靠的还是真本事。

我也看到过专业运动员出身的人败给纯业余选手,业余选手无他,唯手熟耳。专业选手的问题一般出在轻敌,大意,不认真,等等这些方面。世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一切都是定下来不可改变,那么奋斗也就没有意义。不会的,不会。弱者逆袭还是会有的,强者,也可能会犯下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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