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五楼心内科的重症病房的窗户前,看着细如牛毛的雨丝飘着的时候,身后的那些病人们正在午睡着,鼾声忽高忽低。
第一次很难得地将身后的那些呼吸机、心电监护的提示音化作雨声中的一部分在聆听,中午这安静和谐的一小时开始变得缓慢,比窗台上的小蜗牛爬得还慢。我看着用绿杨馄饨碗装的泥土长出来郁郁葱葱的豆瓣花,还有用八宝粥的碗养着的仙人掌,肥嘟嘟的,生出了很多小的仙人掌,而用盐水瓶装着的蔷薇花也透露着一份静美。
这只是病房里很普通的一户窗子,朝西的窗子,每次从窗户里照进来的都是夕阳的余晖,而今天刚好是霏霏的雨,让它和那些朝南朝阳的窗户一样,看到的是可以安抚人的风景。不禁回想起一周前离开的那位爷爷,他弥留之际的头偏一侧,一直望着的便是这扇窗,窗外的那暗红色的暮色。身上插满的管子,各种监护的连接线,他连痛苦这个词都无法用嘴讲出来,身体早就是任别人摆布,那一份惨淡和壮悲是会痛的暮色。
对于一名从医实习生,我完完整整呆在医院也不到三个月,那是第一次看着病人的生命一点点耗竭,如同封闭的屋子里的一支蜡烛,摇摇晃晃的火焰本就是黑暗里无望的存在,却最终也变小消失,内心的触动和感伤无法找到恰当的词来形容了。
我看着医生们喊来了他的女儿女婿,下了病危通知,让他们最后陪在身边。女儿实在是难以接受,嚎啕大哭,几近晕厥,眼睛红肿得像金鱼眼,嗓子也沙哑,但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丈夫搀着她去到父亲身边。
从额头到耳际,从鼻梁到脸庞,从胳膊到手,用颤颤发抖的手去触摸那开始发冷的皮肤,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在父亲耳旁呼唤着“爸爸,别睡,我们要一起回家的啊,一起回去的啊……”
在一旁的我只能背过身去,无法挽回的生命,无法安慰的生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还能干些什么,心底只能揪痛着。
后来再看着监护室里的病人们,总是会更加细心,更加轻柔,生怕他们在我眼前有何闪失,看不得生命那样脆弱。幸好的事情是,并不是在重症监护室就无法笑着出院的,大部分的病人还是从死亡边缘回来,和我们道着谢回家的,和子女和老伴儿一起回家。见证他们康复的过程,我会觉得很开心,既满足又有成就感,而对生命更加尊重了。
之后有同样实习的医生朋友在他的病人抢救无效死亡时,告诉我他很难过,想要大哭又不能当着家属的面表露这么强烈的情感,我很理解,发去了许多安慰的表情,并且和他说“我们尽全力了就问心无愧了,生命无常,来去匆匆,要慢慢接受”。我在安慰他看开的同时,又在担心如果日后见惯了生死离别,心变得麻木,再也不会有感情的倾付了该怎么办?
所以在这样下着雨的日子,我站在窗户前看着雨中的高楼大厦,看着葱绿的广玉兰树,忽然不去想太沉重的生死,只是享受这片刻的安静,听着呼吸声而已。人之于时间,是岁岁月月息于世上,如山长长绵绵立于大地上。
想到了一首诗,内容是这样的:
有时候回想起来,
仿佛一次漫长的旅程,
就只是这不断的、偶然的聚散。
有时候会那么不经意地
浮现一二个人的笑貌,
也只因为他曾经是
那逐渐淡忘的年月里一个同行过的伙伴。
这些似乎熟悉又不熟悉的风景。
熟悉,是因为萍水相逢,
我与风景,不过都在流浪途中。
不熟悉,是因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告别,
那窗外不断飞逝而去的风景和岁月,
我何曾留住任何一点一滴。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24天/木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