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和小姨姥姥去世很多年了。前几日，我居然在梦中梦见她姐妹在一片光明的世界中向我微笑。我在愉悦中醒来，那片光明的世界是否是《圣经.启示录》里的天堂？如果她们姐妹在天堂里，我是毫不怀疑的。

姥姥和小姨姥姥应该是出生在一户开明的，衣食无忧的大户人家。妈妈说太姥姥双手可写梅花篆字，酷爱麻将，不善理家事。家有私塾，女儿们好读书，她并不阻拦。1930左右，家道中落，姥姥和姨姥姥先后在武汉普仁护校学习护理。普仁护校是一所基督教学校，不收学费，还可学到谋生技能。姥姥她们不仅学护理，还学拉丁文。小时候，姥姥看我学英文，说：“好好学呀。我们那个年代，医生开的处方是用拉丁文写的。” 她肯定想不到，外孙女学护理，还移民到新西兰做护士。

姥姥和姨姥姥在普仁护校学习，也要在医院实习。姥姥说实习辛苦，要做夜班，为了抗困，护校的女学生们抽水烟。姥姥从那时起学会了抽烟。

姥姥的医院实习并不顺利。在即将毕业的一个夜班，姥姥和她的同学一起值夜。她的同学恶作剧，在姥姥休息睡着的时候，把一根长长的麻绳系在她的发辫尾端。那个年代，医院设施简陋，也不似现在光明透亮。姥姥醒来，一个人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巡视着，姥姥说停尸房就在走廊的另一端。那条麻绳拖在地上跟随着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莫不是真的有鬼吧？姥姥用武汉话说“我被嘿死了”。 最后发现是被同学恶搞，姥姥没再去医院实习，也没拿到护校的毕业证。姥姥的小妹顺利毕业了。

没有拿到护校毕业证书，姥姥对医院有心理阴影，也不想去医院工作。于是，嫁了家住沔阳的姥爷（沔阳是贺龙元帅闹革命的起点）。姥爷是姥姥父亲在法院同事的儿子，师范毕业，一位教师，在沔阳县也是大家族，衣食无忧。我见过姥爷照片，鼻子上架一付金丝圆框眼镜，大眼睛，斯文秀气。姥爷的前妻病逝，姥姥和姥爷的亲事正所谓门当户对，姥姥那时已经二十七八岁了，那个年代真是老姑娘了，所以就嫁了。我一直猜想姥姥拖到那个年龄不嫁，是否有啥秘密呢？

不幸的是，看似美满婚姻，却有隐情。姥爷人非常聪明，却有不稳定的精神疾病。这是姥姥在我母亲出生后发现的。为了年幼母亲的安全，姥姥带着我母亲回到娘家武汉。

经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武汉的娘家早已面目全非。小姨姥姥是护士，她一人的收入养活全家老小。

因为没有护理毕业证书，在武汉市找不到护士工作。但是县城乡村急缺医护人员，1950年，姥姥在武昌县五里界医院做了一名助产士。

生活的磨练使姥姥从一个小家碧玉，成长为一位坚强的，独挡一面的助产士。姥姥告诉我，农村人苦，求医难。没有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进医院。姥姥对她的病人是有求必应。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汽车，自行车是奢侈品。有些村里穷，马车也没有。产妇生不出来，家人就步行到五里界医院找姥姥。姥姥告诉我，有一次傍晚，一位农民走了二十里路找到姥姥，姥姥二话没说，背起器材跟着他步行二十里去接生，夜间孩子出生，母子平安。姥姥又一个人连夜步行二十里土路往回赶。路过一片坟地，坟头上冒着蓝光灵火。姥姥说那不是鬼火，是人体内的磷自燃。。姥姥已经不怕鬼了。

那年月也没人讲究计划生育。计划生育是姥姥退休后的事儿。姥姥说农村妇女生七八个孩子，总有夭折的。因为穷，没有粮食，没有奶水，小婴儿出生后喝米汤，极为穷困。姥姥接生后，还拿出自己的工资接济她的产妇病人。姥姥一定是极受她的病人和同事爱戴的，她被选举为武昌县人民代表。姥姥退休后，从湖北搬到天津与我们同住，时常有一包包腊鱼从五里界寄到天津，那是她照顾过的产妇表达感激之情为她寄的。

我是非常喜欢小姨姥姥的。小姨姥姥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温柔体贴娴静。为照顾父母姐弟，她到了很晚才结婚。老天定是感动她的良善孝心，为她预备了美好姻缘。她嫁了一位大学数学教授。作为护士她也是很有故事的。小姨姥姥的工作相当于现今的社区护士。有一位麻风病患者，需要医护定时到该病人家送药查看。没有人愿意去，小姨姥姥自愿领受了这个任务。那时，这个病是很可怕的，麻风病人在社会中是受歧视的。小姨姥姥坚持长期为这位病人送药，也送去温暖和支持。

我移民新西兰，面试时，护士长问我为什么选择做护士，我给她讲了我姥姥和小姨姥姥的故事，我说我也想成为她们那样的好护士。我护士长说：我已经被你俩位姥姥感动得快哭了，欢迎你加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