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以来,都想写写奶奶,但是却一直没写,我怕自己写不好,怕自己会写个没完没了,更怕自己会控制不了情绪。虽然以前脑子里总是一大堆一大堆要写的,但是今天我却真不知道要怎么写,从何写起,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前几天回娘家,一下车就看到照常坐在门口那等我们的奶奶,每次奶奶一听妈妈说我要回来,都会坐在门口凳子上等我们。
看到奶奶,她一如往常地坐在椅子上,但这一次她差不多是缩成一团,她看起来又老了。
是的,毕竟我的奶奶93岁了。奶奶生性淡然,六十多岁时仍然一头黑发,现在93岁仍还是黑白相间。
再健康再要强的生命也抵挡不住衰老,抵挡不住生老病死的规律。看到一天一天老下去的奶奶我的心底总是有某种害怕,我怕我会失去她。
奶奶的存在对于我而言真的太重要,我的童年因为有了奶奶才有了色彩。
奶奶的一生平淡平奇,在农村大多数人看来她是幸福的,至少她不愁吃穿,没有那种苛刻无理的媳妇。
但是奶奶的人生本可以是更甜蜜更幸福的,却在我出身那年,我还在妈妈的肚子里的时候,那个异常疼爱奶奶的爷爷却因为胃癌离开了人世,我从来没见过奶奶口中的好老公,妈妈口中的好公公。失去爷爷是奶奶的不幸,也是我的遗憾。
我出生时爷爷已走了半年,到如今我多少岁奶奶就守寡多少年了。爷爷去世时,奶奶还有个小女儿才六岁,后来由我的爸爸一起抚养成人。
奶奶一生据说生养的好几个小孩,在那多灾多难的年代,长大成人的只有一男二女。
奶奶生下的孩子总是这样那样的问题,村里的长辈就建议奶奶把爸爸拿去给别人义子,后来找了村里儿子众多的善良的人当了义子。
爸爸成了奶奶唯一的儿子,加上后来有二个妹妹。
我懂事后知道,爸爸结婚的第二年大姑姑也出嫁了,弟弟出生后我们家就是七口人,而奶奶主要负责一家人的三餐。
小时候我经常和奶奶一起睡,每天奶奶都很早起床煮早餐。煮好后把我叫醒。
那时候我时常因为各种事情被父母责备之类,特别敏感爱生气。有时一生气就不吃晚饭,躲在房间任谁叫都不出来吃饭。
而每次奶奶都会装好饭菜,在收拾了饭桌洗了碗筷后,把饭菜端到房间给我,所以虽然我时常赌气、委屈不肯吃饭,但却没有真饿着。
奶奶的那碗饭菜温暖了我的童年。
那时候的农村都是两三家人养一头牛共用,一年里几家轮流养牛,我们家也不例外。
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时常放牛,有时是和别人一起出门,交待别人后,回来煮午餐。下午再去,傍晚回来煮晚餐。
时常也会割些草带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大部 分时奶奶回来煮饭菜会太晚,我就成为奶奶的好搭档,小学放学后,奶奶还没回来,我就先把饭煮好,等奶奶回来后只要煮菜就好,那样就快多了。
在煮饭中小小的我摸索出了经验,总能煮出松软可口的饭,爸爸和奶奶总夸我。
那时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家有个会煮好吃饭的女儿。奶奶特别为我骄傲,因为我不但分担了她的家务,而且做的那么好。
奶奶更加疼爱我,放牛回来总是带回山里的野果子给馋嘴的我,因为弟弟是很霸道的,不知道奶奶时常藏在何处,趁弟弟不在,变戏法一样的给我,给我好大的惊喜。
有时晚上等奶奶收拾好碗筷,准备上床睡觉时,更大的惊喜等着我,奶奶从床铺中摸出桔子或柑橘给我。入冬后奶奶都是睡热了才把桔子从被窝中掏出给我,我们婆孙俩就这样开心的吃着笑着聊着,再美美的入睡。
那些是奶奶放牛时,村里的农场摘桔子的人送她老人家的,或者是摘完后的桔子遗漏奶奶摘回来的。
虽然后来我们家种起了桔子柑橘,我们有吃不完的桔子柑橘,但是却不及奶奶给我的甜,奶奶被窝里的桔子甜到我心,甜了我的童年。
直到现在想起,仍能感受到那甜到心里回味无穷的味道。
奶奶的被窝冬天是干净温暖的,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的冬天要冷得多,那些年不知道是奶奶给我暖了被窝还是我给奶奶暖了被窝,我只知道奶奶暖了我的心——那个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处于姐姐和弟弟中间小心翼翼希望得到更多爱的心。
夏天奶奶就把竹床拿出来洗干净打起来,让我睡,我们在竹床上聊着天,奶奶拿着蒲扇帮我摇着。奶奶有时会和我说爷爷的事,有时候也会和我聊一些比如天狗吃月亮的故事,虽然奶奶的故事讲不好也讲不全,但我仍然听得津津有味。仍然会好奇的问她好多问题。
到了后来我上学后认识了很多字会看故事书了,家里也有的电视,换我讲故事给她听了。
初中后离家太远,我只能寄校,每周回去一次,我仍然睡在奶奶房间。每周奶奶都期待我回家,我们仍然聊个没完。
最让我感动又记忆犹新的事,初三那年,我进入保送一中候选名额中,但仍需要上县城一中考试,因为机会难得,我没有征得爸妈意见自做主张争取到了名额。因为需要路费,我回家向妈妈说明。没想到妈妈听了很生气,不支持,也不给费用。
奶奶知道后背着妈妈拿了十元钱给我(那时一周路费生活费是5元)。是的,这十元让我顺利参加了保送考试。
在那个贫瘠重男轻女的年代,奶奶给我的温暖和爱,为我的童年增添的很多温暖的色彩和乐趣。我没法想像没有奶奶的童年会是什么样?
因为感激奶奶对于我的爱,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记挂奶奶,也时常买她爱吃的东西,给衣服给她,给她零花钱,但是这些和奶奶给我的爱和温暖相比真得是苍海一粒微乎其微。
结婚几年后在我和老公的努力下我们买了大房子,装修入住后,我说服了八十岁的奶奶来市里,当时我们还没有买车,只能坐大巴。奶奶在我的坚持下还是来了,她也是好奇的,年轻时来过城里当过几天保姆的,后来几十年都没有来过。
来到我家后,她对于现在这种套房很是稀奇,那天晚上我在主卧浴缸里放了温水,让她泡澡。她洗完出卫生间时,叫我说有一个人好奇怪,不让她出来,她走她也走,在前面拦着她。我进去一看,原来是因为卫生间的出来是更衣室,而我在卫生间门正对面设计一面落地镜子,她一出卫生间门看到的自己,她往外走,镜子里的她也往前,就像拦着她一样。
后来我把所有的灯打开,和她说明了一下,她才明白。她笑呵呵地说没见过这么大的镜子。
后来她站在大厅和餐厅间,对我说你看你楼上也是刚装修好的,还装了蚊帐。我一看她正抬头看着天花板。我莫明其妙,走过去抬头一看,我在那过道的吊顶上设计了镜子。上面倒影着我书房的窗纱。于是我又跟她解释了一下,她恍然大悟,呵呵直笑。
奶奶在我家呆了两三天,不肯多逗留。老人总是顾虑很多,怕自己年老呆在我家会不方便。
执意要回家,我们只好把她送回老家。
这十几年期间,她不肯再来,她说老了不方便。
但是这期间她还是因为肺穿孔来了福州市里的肺科医院,奶奶住院了,八十几岁的她第一次住院。
住院期间我每天去医院看她,想住院照顾她的,但是爸爸却说不需要,有大姑姑和他轮流就好,当时我的儿子还在上小学。
有一天我去看她时,听到她和隔壁床的家属们聊天,介绍我和姐姐是她孙女,在我出门口时我听到她说两个孙女,一个孙子,要是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就好了。
我才知道其实我的奶奶也是重男轻女的,因为传宗接代的观念深入人心,更因为她知道在农村,男丁太少总是会受排挤的,但是这么多年奶奶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不喜欢我,没有表现出她多么希望我也是男的。
和妈妈不同的是,在我眼里相比弟弟她是更疼爱我的,可能是因为当时弟弟有妈妈的宠爱,所以奶奶把爱放在我的身上。我很感激奶奶这么多年也没有表现出她心里的愿望。
关于奶奶对男孙的喜爱程度,其实我从小就听说的,说起来有点神奇。
奶奶有胃疾,经常胃疼的历害,当年爸爸担心奶奶会像爷爷一样得胃癌。吃了很多药,还有很多土方也无效,总是反复发作。
妈妈生弟弟的前一天,奶奶胃病人发作,到妈妈生弟弟那天,妈妈在楼上肚子疼,奶奶躺在楼下胃疼得死去活来,本来爸爸是准备叫人来一起把奶奶抬去医院的。
但是妈妈肚子痛得历害,爸爸只好先去叫外婆和接生的医生,外婆和接生的来了去了妈妈在的楼上。奶奶躺在楼下,不肯去医院了,在那哼哼呀呀的疼着直叫。
突然听到楼上外婆的声音传来:“生下来了,是个男孩。”疼得都迷糊的奶奶精神一振,就清醒了过来。而且奇迹发生了,奶奶忘记了疼痛,坐了起来,穿上鞋子,跑楼上了。
而这一忘就是四十几年,奶奶的胃病再也没有发作过,从弟弟出生的那天起,就不治而愈,小时候每每听爸妈聊起,我都觉得太神奇。也很庆幸弟弟的出生,虽然大家把大部分的爱都给了他,但是同样我也知道弟弟对于我们家的重要性。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想弟弟的这剂药对于奶奶的胃病是最强最有效的。就冲这点,我也感激弟弟的出生。
奶奶一生都爱喝点小酒,从那以后直到晚年才出现了高血压,以及后来的肺穿孔。在医生和大家的劝说下奶奶戒了她至爱的酒。
这些年奶奶一天一天的老去,而我总是心生不安,一听说她哪不舒服就紧张得要命,但是却只能回家看她一眼,不能在身边照顾。
我住的地方属于老城区,周边都是原地原拆的 本市区的人老人特别多,时常有老人去世,有时清晨醒来听到哀乐的声音,我想到奶奶,想到终有一天她将离我而去,我就心生忧伤眼泪溢满眼眶。
有几年每隔一断时间就会梦到奶奶去世,在梦里哭得肝肠寸断,甚至窒息,醒来胸口还是疼痛不已,有时感觉还喘不过气来,然后久久在那悲伤中不能自拔。
后来无意中听大人们说经常梦见老人去世是给老人增寿,我也查了一些资料,虽然是有点迷信,但是我宁愿那是真的,并且我相信那是真的。
所以亲爱的奶奶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我相信!
还有弟弟又生了儿子的消息,应该是奶奶增寿的灵丹妙药,真希望会是长生不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