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 题》
刘眘虚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春天来了!
姹紫嫣红开遍,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风流韵致,窗外淡淡的烟雨,也是如诗如画,美得令人神伤。
这个季节应该最适合喝茶读书,与你所爱的一切温柔厮守吧。
那么,读什么书好呢?
曾经的我,最喜宋词。
南宋词人张炎说过,“簸弄风月,陶写性情,词婉于诗。盖声出于莺吭燕舌间,稍近乎情可也。”
词多为伤春悲秋,风花雪月,离愁别绪之语,在我心中种下了多少的伤感与柔情啊!
但是,春天来了,人往往都想有新的尝试。
想起涨潮的《幽梦影》里的一句话:
“读经宜冬,其神专也;
读史宜夏,其时久也;
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
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
冬日漫漫长夜,面对的诱惑最少,最能专心致志,适合读经;
夏日白日最长,要珍惜光阴,史书卷帙浩繁,汗牛充栋,适合读史;
秋日红叶黄花,神清气爽,别有一番风致,适合读诸子百家;
春日万物勃发,生机盎然,适合读《李太白集》、《杜少陵集》这一类的文集,正好和诗文形成共鸣。
孔子说“不时不食”,读书亦如此,
也要“不时不读”。
也许随着节气读书,才能精神愉悦。
抑或有出人意料的体验,也说不定呢。
于是近日改读唐诗。唐诗之美,在于潇洒奔放,端然大气,那么多的佳句天成,真是妙不可言。
一卷《唐诗三百首》,大部分是旧时相识。看到了刘眘虚的《阙题》,却一时恍惚起来。
刘昚虚这个诗人,恕我孤陋寡闻,还真不了解。看了注释才知道,在盛唐诗歌史上,他可是个不能逾越的,大名鼎鼎的人物。
他曾经和李白、杜甫、王昌龄齐名,与孟浩然交情甚笃。“虽有文章盛名,皆流落不偶”,仅存诗十余首,甚是可惜。
他还是神童出身,八岁能属文,上书,召见,拜童子郎。小小年纪,便如此出类拔萃。
只有大唐啊,才能成就那么多神童佳话。王勃六岁具文,骆宾王七岁《咏鹅》,李贺七岁即席赋诗……
正应了张爱玲那句话,出名要趁早!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些文学天才往往恃才傲物,狂放不羁,结果都命运多舛,不是英年早逝,就是难得善终。
可刘昚虚却是另类存在,虽然少年成名,但个性恬淡,不爱虚荣,是个真正的隐者。
他能忘却营营,潜心修行,掩门读书,以他喜欢的方式过了一生,千年后的我们,手追心慕,亦未能望其项背。
这首《阙题》文如其人,清新淡远,句句写景,画意诗情,佳句盈篇,可推为刘音虚的代表作。
研读过这首诗,就能大体明白,他为什么是这样的刘眘虚。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诗人此刻沿着山路由山下往山上走。
抬头一看,山间白云缭绕,遮断了弯弯的山路。
身旁被无边翠色包围,感觉山路长长,溪水幽幽。
春意也像一路陪伴他的清溪水一样,无尽悠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春天的溪水旁,杂花生树,一路上花瓣飘落在溪水里,随着溪水漂漂荡荡,而溪水也仿佛带着落花的香气。
“流水落花”这个意象,本来容易和伤春联系在一起,但此刻的诗人却没有一丝感伤。
他一路登山,生命的律动和春天流水落花的律动交融,体验到的不是水流花落之悲,而是流水落花之趣。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诗人来拜访的是一个什么所在呢?闲门就是“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一个悠闲所在。
到这里就可以抛开世间的一切烦恼、一切扰攘,只需要与琴书为伴,与鸟雀为邻。
柳荫掩映,闲人罕至,正可以静下心来读书。
陶渊明《五柳先生传》里,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
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深柳读书堂”,正是从《五柳先生传》里化出来的。
刘昚虚追求的就是陶渊明的生活和境界。
这得也令多少后人追慕啊!
即使是居庙堂之高的皇帝,也不能例外(雍正就在圆明园建过“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这里的“每”作“虽然”讲。
因为山深林密,所以虽然在白天里,也有一片清幽的光亮,散落在衣裳上面。
那环境的安谧,气候的舒适,真是专志读书的最好地方了。
诗写到这,戛然而止,真是余音绕梁,留下了思索的余地,更增加了诗的韵味。
全诗都用景语织成,没有一句直接抒情,然而情韵盈然,意境幽美。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诗人巧妙地运用景语,不仅写出风景,给风景抹上感情色彩,使得人与自然之间达成了完美的和谐。
在人与景相融的情况下,景就会以一种活泼的面貌对人展开。
像法国诗人兰波在一首《黎明》的小诗中写的那样:
我遇见的第一件好事,
在幽深的清新小径,
一朵花告诉我她的姓名。
这是一种非常亲近的感受,只有爱景的人才能为景所爱,他们之间有着不足对外人道的神秘语言。
人生如寄,飘渺若尘,再浓郁的世味,有一天亦会淡如白水。
曾经千恩万宠过的人和事,终会道别。
与你执手相待的,唯有清风明月,白云溪水。
在这最美的时节,许你一间“深柳读书堂”,从此与诗书相伴,你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