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劫
东北的冬天就像个冰窖一样,过了腊月初八尤其冷,一切就像死了一样,树木是死的,猪狗是死的,房屋道路是死的,只有人还活着但是苟延残喘,有时候连冰雪都是死的,死的静悄悄,就像奶奶死去时的脸庞,灰白的颜色覆盖了万物,你用手摸她的时候,那寒冷恨不得将你吞噬。把手放在那个从来没有这么老实的老太太的脸上,抚摸她光滑的皮肤,摸到她凸起的颧骨,她那塌瘪的鼻梁,她凹陷的牙床,这感觉,将如同每年去那被冻得坚硬的大地里为她烧纸钱时,走过的垄沟垄台。奔奔波波,匆匆忙忙,寒冷会将人们对她的情感冻结,当冰天雪地将人群淹没的时候,人心底的情感就淡了。
最寒冷的时候过去,就是新年了,新年了,生活会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呢?无非是看到些柳木发芽,看到杏树开花,可那又粗又壮的树木迟早会被那个人砍掉不是吗?杏花香不香果实甜不甜又能怎么样呢,不去打理,苍蝇早晚会把它抢食一空,最后留下的杏核,你看到了吗,你怎么能够看到,那是要在明年春天才能证明它们存在过的呀。那些杏核会在腊月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命运,它们窃窃私语,向地面上层跃跃欲试,当地面上的万物都死着的时候,它们开始生长,直到春天来了,夏天来了,它们那微弱的生命才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你说它脆弱,它的根可是扎在最寒冷的季节,你说它坚韧,你踩它一下,泥泞的土壤就可以把它融化。有些人就像这杏核一样,把根扎进最冷的季节,气候稍稍适宜也就有了生命,风儿吹一吹它就摇一摇,可却又脆弱的终归尘土。
十八出生在腊月十八,向左走是绝望,像右走是新生。如果你也出生在这天,你会向哪走?你会不会也把自己的生命系在那散落了一地后被泥土覆盖的杏核上,你会不会在每寸能够长出枝桠绿叶的土地上,抖抖筋骨,活一番便是,若生命太过脆弱,就把自己的生命蔓延开吧,哪里能活着,哪里便好。
走在西北小城的街道上,春风送来干燥的花香,有时候还有无法躲开的沙尘暴,当十八看见远处迅速卷来的黄沙,她自己悄悄躲进旁边的楼道里,而没有给迎面走来的那个男人一点暗示。十八躲开了,可是当那个男人意识到背后席卷而来的沙土时,早就来不及躲掉,只好悻悻的看着满脸无辜的那个女孩,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前行。无法躲开的沙尘暴,只是说给那些看不见它的人,而对于能够正面迎接它的十八来说,被它淹没了又有何不可。
听那个女人说起,十八可是有着一条硬命,刚出生的时候脑袋和肩膀就长了两个瘤子。等她一岁大的时候,去医院手术,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那个孩子就像死了一样。回家的路上她奶奶抱着她坐在一辆客车里,赶上下大雨,路滑,客车滑进了深沟里,幸得一颗大树从中拦住,十八的脑袋上全是玻璃,但却毫发未伤。她奶奶说她,这个丫蛋命这么大,要是孙子多好。那个女人还说,十八出生的那天她奶奶告诉她姥姥你去看看吧,你闺女生了个丫头,转身就走掉了。看来不受待见的丫头,连阎王爷爷也不收。那个女人是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