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论语》,不仅仅是寻得齐身、治国、平天下的人生哲理,更是认识了一位德行坚称的儒家翘楚——颜回。
梦回春秋,来到他所栖身的陋巷。在这个空间里,千年的时光长河被冻结,定格在我的脑海之中,我看见,这位陋巷匹夫身上的智慧竟那样重,重得光阴也载不动。我尾随着他,无声地看着他走过了朝露溘至而价值不菲的人生。
他年仅十三岁便从师于孔子,刚入孔门时,不少人嘲弄他愚,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入观察,孔子才指出:“吾与颜回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然而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甚多才子放纵在欲望的溷沼中游戏人世,有的随波逐流,浅俗地将自己同他人画上了一个等号;也有的过于刻薄,毫不留情地骂世嫉俗从而提高自己的知名度。相比之下,颜回面对博学的孔夫子却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已也。”对于“仰之弥高”的孔子,他坚守不耻下问的教诲,用毕生精力“钻之弥坚”,“欲罢不能”,深得孔子“回也好学,不迁怒,不贰过”的褒赏。
材与不材,鸣与不鸣,实与不实,其间之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颜回的谦逊好学与世俗之人形成了天壤之别,如同闹市里的一方净土,鱼目中的一颗珍珠,荆棘丛里的一株槐花,遮湮了漫漫的年华。
对学习如此孜孜不倦、永无止境,在物质方面却安贫乐道,只求衣遮体、食填腹即可。子曰:“一箪食,一豆羹,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也。”颜回的生活之乐,并不是浮夸、不是懒散、不是妥协,而是一种信念、一种态度、一种境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虽身处陋巷,他却能安于其中,将与生而来的“趋利避害”的本性牢牢桎梏于内心的深处,远离世俗的喧嚣、红尘的纷扰,执于对知识渴求的初衷,发出对学问无限延伸的呐喊。对比夫子的其他学生,他既没有子路的鲁莽冲动,载予的巧舌如簧;也没有高柴的愚钝腐朽,曾参的迟钝木讷,而是安于贫困,乐于坚守信仰,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只有在出世入世间才能淬炼出的大道。
王符曾一度赞美他说:“困谨于郊野,守志笃固,秉节不亏。”能够沉湎于这样的超脱凡俗的意念,实属难得。贫富曾一度被认为是世俗判断一个人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然而颜回,却以最从容的姿态,恰如其分地驳斥了这个伪命题。
诚然,他能够拥有这样的心智,成为夫子最得意的弟子也不足为奇。然而,司马迁在《史记》中却斥他为愚儒,讥他为矫饰,下了“世以浑浊莫能用”的命论。其实不然——尽管他的存在恬淡得如同一泓波澜不惊的湖水,但他却将自己的瞳孔与大千世界之外的玄妙力量融为一个深刻精致的焦点;尽管被我们无声地遗落在另外一个时代,但他却将自己的心与声色犬马之外的安贫乐道化为深埋地底的矿藏。被后人批判成这样,确实无辜。试想颜回生活在这个将意念焦置于名利声望的今天,他的生活之道、思维方式必然将使他被人们笑作是穷尽一生的井底之蛙,抬头只见得一方狭窄的天空。但比起醉生梦死虚度一生,颜回心无波澜,远远超越了生活表层的无奈,这是外人所不能触及分毫的。对于这位陋巷匹夫的所有遭遇,我们不能搬弄,不能嘲笑,唯一能做的,只是懂得。
轻尘栖弱草,生活渐渐露出狰狞破碎的本相,颜回宁愿千次百次地咀嚼知识,也不愿对生活稍稍妥协。因为营养的极度不良加上用脑的过度,导致了他的严重早衰,二十九岁头发尽白,气竭形枯!颜回去世时,孔子哭之大呼曰:“天丧予!天丧予!”颜回生前并没有留下惊世骇俗的长作,也没有留下精炼动人的诗篇,也许很快就被世人遗忘于时光的河洲,但他却毫不费力地注入我的生活,永远沉淀在我心灵的最深处,让我体会生命中不灭的感动。这样的思念,缱绻漫长而终心不倦。思考良久,我想说,颜回的存在并不是短促的,他的生命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长久,他活得彻底充实,活得没有虚掷,他将生命挥洒得淋漓尽致,挥洒得从容不迫!在陋巷深处,我依稀能看到一个在信念与坚持中执拗穿行的深沉背影!
落霞已淡,孤鹜已飞,秋水已瘦,长天已逝;
佳期如梦,梦醒时分,泪凝于睫,悄无声息;
夜深人静,陋巷观他,会心之状,不觉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