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给我留的第一印象并不是“痛苦”,而是“开心就能治好”。
毕竟,媒体只会报道万里挑一的奇迹,不可避免地带来幻觉:生命是有奇迹的,你就是奇迹。
就像电影《one week》(《最后一周》)中,医生告诉Ben,他已经在癌症最后一阶时,他的脑子里快速浮现了取消婚礼,计算有多少人参加他的葬礼,以及向太阳穴开一枪的想法之后,用满脸的轻松掩盖一闪而过的恐惧与荒谬:你确定你没搞错?
隐藏的极端痛苦与逃避解脱,被求生的本能聊以自慰。其原因可能在于,突来噩耗本身蕴含的戏剧性,足够给压抑的现状一个解放的借口。
暗涌之后的应答机制,掩盖之外的悲情是与生活的一刀两断,而掩盖之中的悲情是明知“更大的伤害要来”,生活却按不下暂停键。如同每天睁眼后第一眼看见真实的迷茫与对虚幻梦境的留恋,随即被生活的惯性催促,马不停蹄。
Ben骑上心爱的摩托车,漫步目的地游走城市,买到有中奖活动的饮料,习惯性地揭起杯缘,西部二字本身的吸引力,搅拌着中奖的未知,大概还有求生的渺茫希望,一同向他袭来。对于跨过心里第一道坎,重拾由于未婚妻不喜欢而放弃的摩托车的他,无疑是打开了平坦辽原。
选择告诉未婚妻Sam是在家庭聚会后,Sam平定奔溃的思绪,给了他接受治疗的强烈要求。Ben第一次拒绝中规中矩的生活,选择向未知前进。
走到城市边缘,碰见两个求助轮胎店的骑行者,为了一箱啤酒,打赌穿越整个国度去西部。年轻的无所畏惧与激情再次从心中划过,带走最后对于往事和责任的羁绊,儿时的勇敢和对世界的好奇心,逆着成长的洪流,在他的心中,翻江倒海。
影片用自己明显的倾向,描画出原始的加拿大。其“自由”思想的渲染、其“找寻自我”问题的留白、其传递的典型西方价值观,都在电影中得到了充分的诠释。随着镜头由近及远、由远及近最终消失在公路尽头的行进摩托车,伴随主体拉开又收拢的自然风光,弥漫在旁白平静陈述中吉他弹唱的乡村风曲调,焕发出浓烈的视听冲击。
对“我”的价值定位是风景变幻中参与构图的重要元素。连绵群山下渺小无比的人物,成群绿树中突兀的黑色行装,朝夕光亮中被拉长和放大的人影,恰似镜头背后的暗语:“我”是谁,对于不同的客体,又有孰轻孰重的意义?
看似无限的释放与适时的停顿是电影中最常用的节奏交替。音乐的节拍被Ben与Sam的临时电话打断,完整的画面被Ben的景点自拍叫停。张弛有度的叙事,让观众的思绪放飞又牵回,原本非此即彼的绝症抉择,也变成可有可无的背景注释。
Ben与Sam的交流作为一条影片暗线延展,曾经以爱之名被搁置的隐忍和误会,让Ben对自己和Sam的关系进一步明了。没有什么理由去拒绝一个对自己好、自己也喜欢,双方条件和家庭都能接受的伴侣共度余生。生活细节与信条的微小差异却成为横亘在Sam找寻自我过程中的精神洁癖,在成长时学会的最多的妥协已无法安顿复苏的初衷。
没有被规划的时间、金钱与行程打开Ben的每个毛孔与细胞,抛开世俗和已有的定义,随时随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在摩托熄火时气急败坏地大声吼叫,撞上动物死尸翻车后醒来僵手僵脚地起舞,放开歌喉欢快唱起童年熟悉的歌曲,未婚妻寻来时坦白内心真实的想法,凭借单薄的浮板滑向波浪起伏的海洋碰见儿时幻想的神兽。每一个冒险的念头都被解除后顾之忧,大不了将生命的限期提前。
Ben在住旅馆时毫不心软地选择最豪华又昂贵的套房——尽管余出一张床或是会客厅。即使没有条件,睡在路边,也在第二天睁眼后满足地观察天色。对现下舒适与安逸毫不委屈的追求,对昼夜交替后光明的重现发自心底的感激,也为这段看不到期限的旅行,蒙上一层随遇而安的哲学意蕴。
旅途中形形色色却又善良的路人,也帮助Ben一路回忆,一路前行。守护奖杯的运动员,家庭破碎关系不如宠物狗亲密的中年女子,丛林迷路时琴瑟和鸣一夜艳遇的探险者——Ben脱离原有的交往圈子,享受着与陌生人交换人生经历和秘密的畅快。
我们常把旅行当做放松心情的梦境,而事实上,为造梦做的准备,与梦醒后重新面对现实的勇气,却时常游离在梦境之中。
可是,倘若梦醒不了呢?
What's your minimum in life?(你的生活底线是什么?)
电影的最后,Ben选择回归,与未婚妻和平分手,家人们站在门前,望着归来的他,热泪盈眶。虽然他依旧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限期,但注定与当初选择接受治疗的另一个自己,有了截然不同的,处理剩余光阴的方式,比如坐在录音棚里,成为平静讲述自己故事的旁白。
回到文章开头的那句戏谑:生命是有奇迹的,你就是奇迹。
to strive to seek to find
and not to yield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