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母亲的日记我写过几篇,反反复复都是在叙述者一个充满纠结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有关于母亲的味道,有的关于母亲的样子,都一如我对母亲复杂的感情,就像我不可以接受的自己,又爱又恨。
对一个人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追溯到最早的时期,我一直以为父母好像是在我小学刚开始之时踏上了打工的生涯,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似乎我还未读书时候就已经是开始在和奶奶生活了,很大程度上这件事情一直是我解不开的心结,被邻居大将近十岁的男孩子欺负,一些羞耻的在之后长达数年的自卑时间里一直折磨着我的事情。这也许是开始吧,也是从未和父母分享过的秘密。
反反复复几年间,父母回来的时间很少,我们聚少离多,犹记得第一次为妈妈哭是在一次邻居家的宴席上,油腻的中年男人把弄着百无聊奈的游戏,把小孩子逗哭然后他们哈哈大笑,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小孩子哭,愤怒,愤恨,尖叫着说自己的妈妈没有掉进厕所,不是这样的,可是中年男人不肯罢休,非要列出一桩桩证据来证明他说的是对的,那是记忆中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大声发脾气,因为觉得母亲受到了侮辱。
再后来是在一次冬日里,那时读小学五六年级,我已经是在学校外面租房子住了,说好的周日我能上要去学校了,我硬拖到周一早上,因为想跟妈妈多呆一晚上。那时冬天的早晨了,雾很大,妈妈迟点儿还要给家里请来修房子的帮工作做早饭,但是在这之前还要送我去上学,那天妈妈洗了头发,已经记不清是因为急着送我还是家里吹风机坏了,那天早晨很冷,我坐在自行车的后面,妈妈穿了一件紫红色的皮衣,头发上的水顺着皮衣流了下来,在发梢上结了冰碴子,我在后座抱着她粗粗的腰,眼泪也顺着皮衣上的水滑落下来。
越往后似乎这样的留恋被逐渐的推开,被撕扯开来。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和母亲分享关于自己的事情。随着时间往前,曾经觉得伟岸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直至后来明白家庭并不是自己可以停靠的港湾,只能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小时候调皮或者不听话的时候,母亲常常一边骂我一边哭泣,她哭自己的命运她叹自己觉得无法改变的苦生活,那时候最常听得是关于母亲对于奶奶的抱怨,她怨恨奶奶怎么固执己见的将她一定要嫁给爸爸,她怨奶奶为什么总是要将好的东西留给小姨,她怨奶奶为什么在她年轻时想去学本领却硬生生的要将她留在家里。很多时候对于这样的抱怨我是理解不了的,只是打心底里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好一点的家庭氛围,不说生活美满,起码至亲之人彼此之间不要这样相互怨怼。
奶奶走的时候我还初一在读,乳腺疾病,割掉一边的胸也没能让她停留的久一点,几年后再次复发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五脏六腑,从进医院瘫倒就再未起身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急匆匆的走了,那段时间母亲忙前忙后做寿衣,准备着奶奶的身后事。那段时间照顾奶奶妈妈似乎很平静,奶奶拉不出便便甚至需要使用开塞露以后配合手指去挖,需要人抱着才可以上厕所,需要人嘴对嘴的吸痰,在这期间妈妈没有任何一句不耐烦的话,难得的温和表现在她的脸上。直到奶奶走,我也不知道在这之前藏在母亲心里那个结是否有了答案,她的为什么有没有和奶奶提过,还是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奶奶走后,关于对她的怨怼妈妈少了很多,时间一久再未听她提起。
后来我去了广州,在亲戚家住遭遇很无助的时候母亲也一如既往的固执的坚持说服着我让我学着听话一点,不明白何谓听话,懂得察言观色是听话?懂得卖力讨好是听话?知道委曲求全是听话?不知道我那些日日夜夜哭的很伤心跟母亲通话,祈求着可不可以不去亲戚家住的时候,母亲在这一刻有没有想起自己曾经的母亲,想起自己曾经对母亲的怨怼。
那段时间过后我性格有了很多改变,我开始畏首畏尾,不安全感和自卑达到了最高点,客厅破烂的沙发是我的床,晚上关了灯看不到沙发露出的海绵,只有那时候我可以感觉到自由和轻松。放学放假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亲戚的绣花工厂里,机器声音充斥着从早到晚,忙的时候一天站下来腿也肿的弯不过来,无论是不是最后一个吃完,放假洗碗,去工厂帮工,书包也都是妹妹们想翻就可以翻,这样细细碎碎的日子持续了一两年,即便是这样,也依旧未得到好脸色。往事历历在目,每当我遭遇挫折,这样的时间总会在脑海里不断的萦绕着,一次一次,也至于有时候也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这个人是我,为什么我是这样的我.....
15年我去了杭州,同一年母亲去了广州,漂泊的日子还在继续着,我没得到答案,却等到了母亲的道歉,她在亲戚家呆了一段时间,那天她说她看到亲戚家停在角落里那张破烂不堪不到一米五的旧沙发,想起曾经自己女儿在那上面度过的日日夜夜,她说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至始至终那句对不起没有说出口,我在电话这头沉默着,过了一阵安慰着母亲,你不要想了,都过去了。是的都过去了么?我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在最不开心的时候去想那些被邻居大男孩欺负,不去想自己莫名其妙被送去一家那样“极品”的职高,不去想在亲戚家的不开心,直至现在也努力的去克制着不在难过的时候去想这些做人的日子里不好的体验,我没办法和自己的心和解,我原谅不了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我甚至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一口唾沫砸在他们脸上,把那些恶心吐出来。
现在跟母亲通话的时间不多,甚至说很少,她找我现在听到最多的也抱怨,弟弟长大了正值叛逆期,书也不读了,学会了抽烟,控制不了自己的饮食体重直逼两百,晚上不到一点不回家,跟母亲吵起架来可以冲动到从四楼上跳下去。面对这一切母亲束手无策,而面对母亲每次的那一句,“我好烦”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总是问,为什么孩子的教育父亲从不参与,心血来潮就是打一顿,其他就是没办法放任不管找你妈去。为什么在面对问题时不是想想可以怎么解决,而首先是抱怨,面对自己接受不了的窘境为什么不尝试着做出一些改变。
近期我在想,人生可能真的会有轮回一说?今天解决不了的问题,你绕开了往后的日子总会再遇到,以为是省了力省了心,可你不知道这欠的可能夹着利息在前方等着你。孩子小时候不管,等大了想管想亲近却有心无力,以前磨刀学本领的时候搪塞了事,之后走上社会这个狩猎的竞技场,面对猎物和猎手被搪塞的就是你。而如果关于和母亲之间这样的为什么没有答案,不知道我的子女从我口中听到关于和母亲之间的故事是怎样的一个版本,又或者是我最后也会变成那个对于生活对于子女关系对于自己的人生只有无奈,怨怼和咒骂的无助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