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有月余了,正事儿不算多,杂事儿也还在能力范围之内,但心里却有种被逼到了黑暗小角落的感觉。不过相比上次与它相见时的慌乱,这次好像多了一只旁观的分身,饶有兴味地目睹着故事的起因、发展、高潮和结局。我想我该写点儿什么来“纪念”这奇妙的感受。
不过在倒苦水之前,还是要例行挖一挖别人。开学以来有三位同项目的中国新生分头找我倾诉,主题基本都是围绕着“埃村租房好难”,“课好多,听不懂,但是感觉别人都懂”,“和来之前预想的差距太大了”。我一边尽职尽责地安慰这几只惊了魂儿的后辈,一边偷偷发了截图给埃村和我同级的好友——“简直是看到了当初失魂落魄的自己有木有!”好友打趣道:“瞧你这焦虑娃摇身一变成了大学姐呢~”真是让人无力反驳。
前几日偶遇了埃及姐(是我同项目同级的同学),几个月不见,依然是那么威风凛凛高大健硕。由于目前已是第三学期,课程大多根据个人需求自行安排,于是主攻数字通信的她,和误入信号处理方向的我基本没有重叠的课程。认识埃及姐要追溯到一年前刚入学的时候。一次午休时间,我匆匆吃完饭往下节课的教室走,走到时发现那个教室还在被占用,于是郁闷地抱着书包坐在门口的台子上等。郁闷当然不是因为进不去教室,而是因为自己那会儿正蹲在黑暗的小角落吧。听闻脚步声我抬头看,埃及姐正风风火火地三步并两步向我猛冲过来,再加上她目测一米八几的身高,画面感极强。刚来德国的时候,我最怕的就是和歪国同学对上视线,被问“How are you?”。不是因为我觉得“Fine, thank you, and you?”太掉渣,而是我会因为不知该怎样凭借我糟糕的英语口语展开话题而感到无比担心,所以多数情况下我干脆低着头走路,避免视线交叉。但那次实在躲不过了,因为教室门口暂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嘿,你来得真早!”说着她把包儿丢在地上,靠着另一侧的台子看着我。
“是呀是呀。”幸好她没问“吼啊呦……”
“你觉得上午Kellermann教授的课怎么样?”她撇着嘴的样子明显是有些嫌弃。
“听不懂呢,没想到第二次上DSP课,听起来还是这么费劲,也可能因为本科的DSP老师让我对这门课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没关系,万老师不会记得我这种渣学生的 ^-^)
“我觉得简直糟透了!”埃及姐忽然上扬的语调自带了“拍案而起”的效果,“哎,我最近感觉好后悔来这里。”
她一脸的愁容让我有点儿没辙,毕竟当时我也正被各种焦虑的想法逼进了小角落。“慢慢来吧,听前辈说,期末考试一般难,不至于挂科。”
“我觉得习题课太少了,我们应该多接触应用实例吧,都研究生了还成天到晚讲那些理论的东西,我不是大老远来这里推公式的。”埃及姐越说越激动,两只手也扬了起来,摆出一副“好崩溃”的样子。
原来她的手这么大,我以为自己的手够大了。“嗯……教授N说,还是要把理论基础打好,本科阶段学习的知识还不足以支持我们进行研究生阶段的研究。”我其实也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听来的话。
“也是,确实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懂啊。哎,我这两年读不读的下来都是个问题。”她忽然泄了气,垂着肩膀,方才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瞥向了一旁。
“不要想太多,才刚刚开始嘛。”这句话一出口就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节奏,于是我赶忙想扯点别的,“我最近睡得很差,而且德国冬天日照时间真短啊,天黑了我就容易胡思乱想。”其实白天也在抓狂。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对!早晨闹钟响的时候还没天亮,完全不想起床,再醒就已经错过第一节课了。而且我晚上也干不动活儿,太颓废了,简直是浪费家里的钱。”
“Me too.”毫无征兆地,在那样一个诡异的中午,我和一位中东同学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在那次短暂的相互诉苦之后,我并没再主动和她聊过天,见面大多只是寒暄,可能是觉得自己的状态也很糟糕,容易给她带去负能量吧。学期末某门专业必修课的考场上,我意外地没有发现她高大的身影(她的名字是D开头,本该坐在前排的位置)。虽然学校的制度是考前三天外都可以“坤”(声似kündigen,意为取消考试),属于正常情况,但她曾愁眉不展的样子,让我不免有些担心。
时间跳转一下。
上周见面时听她说,这学期她的课程除了当初临时“罢考”的那门必修课外,只有一门选修课与一门讨论课了,比我的课要少很多。我很惊讶她在第二学期修了大量的选修课学分,分摊了这学期的课业压力,因为上学期三门必修课以及实验课着实不轻松。她对我说,自己要按时在第四学期完成毕设,那样才有机会回到埃及的xx大学去。那所大学批准她这两年时间自费出国留学,为她留着职位,学成之后她要在该校工作几年作为补偿。谈话间她脸上的微笑与轻松的神色,像是初冬的阳光一样,带着刚刚好能被皮肤察觉的温度。
“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毕业之后是要回到另一所大学工作呢!难道是要当老师么?”
“是啊,回去先到实验室干活儿,有机会的话就开始教课。” “期待”二字就写在她的脸上。
那双深邃的、充满异域风情的眼睛,确实更适合这样的笑容呢。“那就加油啦!”
“You too.”
临分开前,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一瞬间莫名的感动像是要冲出眼眶。她并没有说起自己在这一年间曾多少次面露愁容,但我仿佛已经能将那些难过、焦虑、犹疑、振作的细节脑补得不能更真实了。本都不是内心顽强到可以披荆斩棘的探险家呢,不过是在略显绝望的丛林里慢慢学会了劈柴生火,步履维艰向前推进的过程中,也渐渐将突如其来的小怪兽当作日常罢了。
P.S. : 说起最近再次走入黑暗小角落的事情,站在分身的角度,真应该把自己取笑一番。大概是习惯了自己慌张时抓耳挠腮内牛满面的情形吧,这次恢复得相当快。不知道以下能不能算作一条温馨小贴士(馊主意):当自己面对问题事件陷入死循环的时候,就像电脑卡在了某道程序,风扇狂转但怎么也跳不出去,此刻能做的就是按住电源键五秒钟,把自己乱成一团毛线的思绪丢在一旁,暂时不去管它。你也可以把这种说不想就不想的“关机”举动,当做一种短时的逃避行为。待到镇定下来,元气恢复,电力又达到某一阈值的时候,再抱起那团毛线一点一点的择,此时会有种“这个人怎么缠个毛线也能搞这么乱!”的跳脱感,往往能思路更清晰地挖掘问题事件的根源,更快找寻到解决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