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电影有个约会

记得很小的时候,城里新开了一家电影院,那是一个阳光温柔的下午,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进那道筑着高高的水泥台阶的大门,里面黑乎隆冬的。那次,爸爸单位上发了两张电影票,但他工作忙抽不开身,弟弟又太小,看不懂电影,于是就留给妈妈和我看了。至于看了什么电影,我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妈妈担心人多,怕我走丢,一刻也不放松我的手,她那坚硬而粗糙的手掌握得我手心浸出密密的汗。

一路上,从进电影院到出电影院,妈妈几乎没说什么话,全程默然。她也不问我能不能看懂电影。以我的年龄和见识,自然是看不懂电影里的花花世界的。我坐在那张宽大的椅子里,偏着头看着妈妈的侧脸,也许只有她的脸才能明确的告诉我这到底是一部怎样的电影。但遗憾的是,我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太显著的表情,是兴奋的,悲伤的,快乐的,还是忧愁的?妈妈的脸一如往常,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也许成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深不可测的吧?不知道妈妈到底爱不爱看电影,印象中那是妈妈唯一一次进电影院。大抵是生活的艰辛和庸常早已把她柔软而敏感的心磨出茧子来了吧。

后来我十多岁去汨罗读中学的时候,学校周末经常会放映一部电影,露天的。这个对我来说,还挺稀罕。在老家,我很少见到这种放露天电影的。学生课外的娱乐生活并不多,不像现在那么丰富多彩,那时的我们常做的事就是去校外的一家滑冰场滑冰,去附近的大山里摘野花采野果,窝在被子里看言情小说,然后就是周末在操场上看露天电影。

一到周五下午放学,我们去食堂的路上,总要瞄一眼宿舍楼外墙上专门发布通知的黑板,看看有没有周末影讯。当我们看到那用彩色粉笔写的金光四射的四个大字时,掩饰不住的兴奋就从眼睛里哧溜哧溜的跑出来,哈,又有电影看了。然后心里开始猜测今天的电影名儿会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呢?于是我们怀着无比的期待和好奇,早早儿的洗完澡,穿上干净整齐的衣裳,收拾妥当后,从教室里搬了椅子来到操场上占据有利地形。

天一擦黑,放映电影的师傅们就在操场旁的那栋最老的教学楼外墙,挂了一幅宽大的白布帘,离幕布不远处支了一张桌子搁放映机,在机器里头上好一盘电影胶片,然后打开灯,一束光直直的照到幕布上。放映机上的两个大轮盘像自行车的前后轮,咯吱咯吱的转起来,电影就这样开始了。

夏天的时候,我们最喜欢的事便是在操场上看露天电影。宿舍和教室里没有风扇,闷得慌,同学们都呆不住,而空旷的操场上就显得特别凉快。所以每逢周五晚上,操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不管那电影好不好看,同学们都要坐在那里纳凉。

夏夜,蛐蛐儿在草丛里欢快的窃语,操场旁几株玉兰树静静的吐纳着悠悠的花香,微风一阵一阵儿的袭来,轻轻拂起我们额前的发丝,那凉意仿佛穿透了我们的身子。一边欣赏着美妙的电影,一边享受着大自然的空调,再没有比这更舒爽的事了。

秋天的夜晚放电影的时候,风儿开始有了冷意,树叶也染成了黄色,秋风一吹,那树冠上的叶子发出嗦嗦的响声。离开树冠的叶子一片一片在空中荡来荡去,飘到屏幕前,在灯光的照射下,幕布上印出秋叶的影子来,仿佛它们也参与了电影里的演出。在那样的清秋,我们常常穿上毛衣,端坐在操场上,静静的聆听着秋风的萧索,聆听着秋叶的飘零,聆听着秋夜的低鸣。

最难受的便是冬天了,气温越来越低,看电影的同学也越来越少,大家更愿意躲在室内,享受着那比操场上多一丁点儿的温暖。但操场上依然有许多资深影迷,再冷的天儿,他们都会裹着厚厚的棉袄,在寒风凛凛中像一尊雕像一般坚守到电影散场。自然,我是没有那么痴情的,常常受不了那刺面的冷冽,不到中场就搬了椅子逃也似地开溜了。

到了次年春天,树叶绿了,桃花开了,我们身上的衣服也渐渐减少,操场上又开始活跃着我们的身影。但湖南的春天是梅雨季节,绵绵细雨要下好多天。老天常常如此拂人心意,电影放至中途,突然雷声阵阵,暴雨来袭,放映电影的师傅迫不得已收拾起机器和幕布时,大家才会恋恋不舍的离去。

直到后来,学校里新建了一座大礼堂,我们再也不用在操场上经受雨雪风霜,而是在高大明亮的礼堂内毫无担忧的看电影了。礼堂里再也没有了操场上的四季交替,寒来暑往,昆虫声声,花香四溢。也因此,那室内电影的快乐比观看露天电影时少去了几分。

犹记得,17岁那年,学校大礼堂旁栽种的女贞树自顾自的开了花,一累一累的花枝层层叠叠,密不透风,那花香熏得人睁不开眼。我朝女贞树深处走着,松悄悄跑到我身边说,尧月,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我的脸上顿时红得发烫起来。

到了电影放映时,老师站在大礼堂门口执勤,松走在前面,我在他身后几米远跟随。学校是三申五令禁止早恋的,早前班上有一对情侣在学校的小山头上约会被系里的老师点了名儿,于是暗地里剩下的几对都讳莫如深,隐藏得极好。我和松不知不觉也开始顶风作案了。不过那时的我们彼此没有写过情书,连手都没牵过,仅有的一次约会便是那次看电影了。

电影也不知放到哪儿来了,两个人坐在礼堂里,看着屏幕上跳来跳去的人形,喇叭里放着悦耳的声音,可我却没听进去一个字,像是在看一部无声电影。他一句话不说,我亦不吭一气,心里都想着跟电影毫无关系的事。看至中途时分,松突然对我说,这电影我压根儿没看进去,不如咱们出去散散步?我点头应允,像一只温顺的羚羊。

出门时,松又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不远处。那执勤的老师火眼金睛似的盯着我俩看。我低着头斜睨了那老师一眼,只见他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像发现了重大机密似的。我忽然觉得浑身火辣辣的,一点也不自在。

离礼堂越来越远了,逃离了老师的视线,松在前头停下来等我,我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走在一起。松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我轻轻嗯了一声。

快到女生宿舍时,他猛然把一小袋东西往我手里一塞,说了一句:给你,吃的。然后急忙转过身卯足了劲儿朝男生宿舍拔腿跑去了。我站在原地愣愣的望着一个害羞的大男孩的背影。

春天来了,又走了,女贞花开了,又谢了,毕业后我们早已各奔东西。此时的我们,都已为人母人父。浪漫的季节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消逝,只是那份花季里的电影情结依然沉淀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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