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絕學無憂
轉眼就要考初中了,有三所中學是第一梯隊,分別是市南區兩所,市北區一所,實際都在中山路周圍不遠。這三所學校先考,同時考,分數依次稍降。若報考其一而沒考上,則另兩所也就錯過了,和重點中學就無緣了,再參加第二批次其他普通中學的入學考試。他們經常一起玩的八個同學,學習都算可以,都報考大家認為的一流當中的亞軍學校,都考中了,正好分屬八個班,一點不聚堆,真是有意思,他就不假思索報那個大家都不敢報的最厲害的省重點中學,他不甘心前面還有什麼遮擋了風景。其時興起一股晨煉之風,他也跟同學一起學大人的樣,早晨四點多就起來,去跑步,前海一線長跑的人成行成市,每次跑到學校這裏,他總是羡慕地望一望那門口的大牌子,心中暗想,要是能考上這個學校就好了。有目標就有了方向。升學考試是教育局統一出題,考場在就在報考的學校,考語文、數學、自然常識三門,還有60米跑和查視力。學校放榜,大紅的錄取名單上,看到他的名字濟濟眾秀間,真的考上了,頓覺晴空萬裏,好象要跨上雲端。然而猜不到想不到這短暫的喜悅之後,歲月仿佛就要上滿發條,漸漸與小學同學們也都疏遠了。再回首人生堪嗟,多年以後,甚至幻想如果當年沒有考上重點中學就好了,順境來得太早,以至於斯,亦或身弱不擔,真是福兮禍之所伏。
小學語文主要是學生字,數學主要是計算、應用題,四年級開始有英語課,主要學幾個單詞,以及自然常識,還是很輕鬆的,幾乎沒有家庭作業。到初中突然增加英、數、理、化、語、史、地、生、政八九門課。每天六節課,課後是自習課。每門課幾乎都有作業,從此作業做不完,卷子一大摞,這是要填鴨呀。預習、復習、考試,成了賽道上的選手。加上走路吃飯坐車,睡覺成了奢侈品了。與一同學放學一起走,同學跟他炫耀:“昨天晚上熬到兩點,熬過了,睡不著了。”原來不光是他開始早起晚睡不自由,而且就從那時起,養成了一個一輩子熬夜的習慣了。
各門功課中,花費精力最多佔用時間最多的就是英語,英語真是個天外語言,永遠學不成,學不會,還不得不用絕大部分的時間背英語、寫英語。今天考卷子,明天講卷子,師生同發力,定要把它嚼爛煮透,翻個底朝天。聽歌、看電視,歇歇的時間都被擠佔。有一次他獨自忽然閃過一個疑問,這閉門造車學的英語,自己都覺得艱深晦澀,中國人聽不懂,外國人怕是也聽不懂吧,哈。
港臺流行歌曲開始傳入內地,最早的一首可能就是鄧麗君演唱的歌如其名令人心醉神迷“好象花兒開在春風裏”殿堂級的《甜蜜蜜》。初聞其聲,驚歎世上怎麼還有這麼好聽這麼有意境情景交融的歌曲,這就是天女下凡天籟之音嗎?就感覺山水峰巒次第屏開,忽一轉身,已置身於山阪間那一片姹紫嫣紅爛漫花海間,春光明媚,百花盛開,一縷清新的花香飄過,依稀望見了那位美麗少女可愛的面龐。 從沒有聽到過如此醇美咬咬好音,如此純真自然美妙歌喉,鄧麗君那雪連般純淨,管弦絲竹般絢爛多彩的嗓音,如詩如畫,繾繾綣綣,沁入心底,讓人全身心的喜歡。不矯揉不造作,真情的流露由衷的傾訴,這就是讓人著迷的流行音樂嗎。歌曲伴奏沛然豐美歡快躍動,如南國香溪泠泠迴響汩汩流淌。《甜蜜蜜》將那芬芳馥鬱星河燦爛港臺流行音樂之風吹來,將人們帶到另一個華美富贍輝煌的文藝世界。
港臺男歌星中風氣之先令人難望的則是那陌上公子人如玉若隱若現的劉文正,他那動人的嗓音矜持修姱純淨陽光,質性自然內斂坦蕩透著少男之美,散發著可敬可愛書卷氣息。他的歌聲溫柔敦厚,和藹可親,好似一位大哥哥在向你娓娓道來,輕聲敍說,他包容你,愛護你,帶給你溫柔的體貼無盡的安全感。
春雨濛濛,一個人撐傘漫步在那空無一人的小街道上,新鮮濕潤的空氣,使人心情愉悅,整個世界只屬於我,禁不住縱情唱起劉文正的經典歌曲《三月裏的小雨》
三月裏的小雨
淅瀝瀝瀝瀝瀝
淅瀝瀝瀝下個不停
山谷裏的小溪
嘩啦啦啦啦啦
嘩啦啦啦流不停
小雨陪伴我
小溪聽我訴
他的歌聲就如那雨中即景,令人心神舒展,一股清新一種幸福溢滿心間。
他的歌不但有曲調舒緩悠揚的民謠校歌,也有活力四射現代情歌。《太陽一樣》超長前奏模擬野外大自然哀風興感悶雷滾滾,風鈴兒聲清脆,車轔轔,馬蕭蕭,大敵當前有軍馬來犯,忽電聲奏樂一片鐘鼓動地,雙聲道立體聲,只覺得嘩一聲從左耳傳到右耳飛逝,西洋樂器混音,劉文正那文雅端正能把人融化的男聲送入耳畔,“我要捉住那紅紅的太陽,要它只為你放光芒,但願有一天得到的回答,象太陽一樣。….表示我對你的一片真情,象太陽一樣”,“不要對我提起友情,我需要的是愛情”。就算是狂放熱辣愛情之歌,經他的演繹,就如一輪紅日方將盛,赫而不炎,穆而溫,將人們從寒冰中喚醒,暖風微微醺。他奉獻給世人的歌曲,曆久彌新,被後起之秀翻唱,《三月裏的小雨》、《遲到》、《蘭花草》、《梅蘭梅蘭我愛你》、《阿美阿美》、《外婆的澎湖灣》,件件珍品,讓人想念那一段清純美好追星的歲月。
劉文正是那個時代的記憶,一代歌王,卻無從一窺其玉容,直到三十年後在網絡上見識到他演唱《太陽一樣》的MV,只見他身穿黑皮衣茄克後背金屬亮片鑲鑽的圖案,大蓋帽,系著鮮紅的布條,黑褲兩側是羽毛一樣的穗頭,狂歌勁舞揮灑熱情於舞臺燈光下,真如太陽一般耀人耳目攝人心魄,原來他是如此身材標準,面容俊美,鼻直口方,皮膚細膩泛著光,一雙美目芳杜若,真有潘安宋玉之美了。
八十年代初偶有時髦青年提著個笨重的四喇叭答錄機招搖過市,放著磁帶,歌聲滿大街,引得無數的回頭隱約的騷動,真是難以言喻,從此開始熱情滿懷汲汲於抄寫歌詞的事業,抄在自己的歌本上,真是忙得不亦樂乎,也不知從哪天起,忽然感覺有點看不清黑板了近視了。小學他們班頂多一個兩個同學近視的,一到查視力,看他那費勁的樣子,大家都哂哂地笑,現在他也有點看不清黑板了,心裏掠過一絲不安,要是戴上個秀郎眼鏡,而且眼鏡似乎都奇醜無比,這情何以堪?這近視也真是防不勝防,視力0.6,0.7以上有一種說法說說是假性近視,還能恢復,他們老師統計了假性近視的同學,每人交15塊錢,發一副老花鏡,要求每天戴兩個小時,一個月為一個療程,說是可以治假性近視。
近視這個現象很怪,一旦出現了趨勢,就很容易一路向下,能保持不再加深就是成績了,逆流而上,恢復如初好象幾乎是不可能的。於是乎便冒出了一些號稱可以治近視的法兒,比如電視上演的為小學生按摩頭皮,每次二十分鐘,治好了多少位近視小患者云云。他家一本雜誌上,傳授一套意念眼操,治近視,有照片二三十幅,就像是太極拳一樣的動作,雙腳開立,與肩同寬,雙掌相對約三十公分,閉目意念掌間有一股氣團,通過雙掌拉伸擠壓這股氣,掌心感覺發熱,如此往復數分鐘感覺這股氣非常濃稠時再慢慢翻轉手掌,雙臂自然略彎曲,掌心對雙目,閉目想像,就覺這一股氣,已轉至兩掌與眼睛之間,雙手緩緩按壓這氣團,眼球也就有輕輕按壓的感覺,隨著雙掌後撤,覺這股氣有筋力,同時配合呼吸吐納,感覺眼睛連帶著整個神經,都如大海一般波浪湧動,感覺發熱。然後意念有兩股水柱從兩眼噴出,灌注於地,以雙手握住水柱緩緩將它擰成麻花狀,眼球也隨之,有遷引之感。這個操做完以後,只覺雙眼有神,呼吸也深沉了,但是要求每天於僻靜之處,練習四十分鐘以上。費時費力,沒堅持做幾天,還是學校推薦的戴老花鏡的方法簡便些,每天戴著走路,看風景,省時省事,東瞅瞅西瞅瞅,什麼都是花的,這真是名副其實老花鏡了。
到九十年代又出現一種治近視的眼罩風靡一時,叫達克防治近視眼罩,就是一個有點象游泳鏡但是是不透明的橡膠眼罩,裏頭襯有芳香氣味的草藥,在報紙上整版整版作廣告,聲稱能治療近視,“第二十屆日內瓦國際發明展覽會榮獲銀獎”、“匹茲堡第八屆國際發明博覽會優秀獎”、“全國首屆青年發明博覽會金獎”一批頭銜令人是一頭霧水,“發明人某某,經理、醫生”,一時間風起雲湧,神乎其神,25元一個,幾乎家家必備,人手一份,他家也跟買了一個,饒有興趣戴在眼上就覺得簡陋得那藥渣渣直往外掉。最終大約不出三年也就是曇花一現,一陣風,也不知道那些什麼博覽會獎怎麼來得那麼容易,是不是個噱頭,不得而知。
總之學倒沒學好,先把眼學近視了。到高中越發不知道課本上都說了些什麼,物理研究木塊從滑梯上滑下來,受力和速度,怎麼感覺又回到幼稚園時代的水準,不過已經不是那個好奇貓一樣感到新奇的時候了。課本上又涉獵了光、波、熱力,一段一段的好象東拼西湊的些片段,模棱兩可,欲言又止,沒有結論不知所云,他也都學不好。學數學還可以,清晰簡潔,有確定性,還練腦子。高一分文理,不知從哪傳來的風,說是學習不好的人才學文,於是乎大家都理所當然的學理科,一聽這個論調,他又好面子,怕人說自己學習不好,只有隨波逐流,人云亦云,不敢特立獨行,不敢尊從內心的指引。高一六個班,五個理科班,就一個文科班。而學理科,英語也是主科,真是把腦子塞的滿滿的了,沒有閃出一絲給自己思考梳理的空間來,連天生萬物,基本常識都不知道了。
高中的一天上生物實驗課,老師不知從哪里捉來一些青蛙,要做的實驗是要證明青蛙的心臟能獨立跳動而不依賴於大腦的控制。只見生物老師將一隻青蛙放在案板上,將頭切掉,就象切魚一樣,青蛙的四肢還能動,將青蛙用線吊起,用探針在它的脊柱中攪動,那青蛙疼得四肢抽搐,生物老師讓同學們幾個一組,也學著樣子,將長長的金屬探針刺入青蛙的脊髓。平時有說有笑的同學們,此時都默不作聲,面無表情,隨著生物老師的指令,大家好象同時失掉了悲憫之心,不多時,那幾隻青蛙身首異處,或仰或趴被丟在那濕漉漉的案板上,就真的再也一動不動了,大家一哄而散。那節實驗課真感覺不舒服,這個實驗真的有什麼意義,有什麼價值,就為了證明個什麼?證明瞭又能怎樣?真的是視生命如糞土了。他們小時候學到的青蛙是益蟲,是捕捉害蟲的能手,他們畫的青綠的小青蛙,可愛的腳蹼,小蝌蚪找媽媽,這些統統感覺都被羞辱了。從此對醫、醫學冥冥中有一絲天然的恐懼。看看繁體字的醫是怎麼寫的,筐子裏盛著矢,右邊是殺的右半部,下麵是麻醉用的酒,古人早就把醫的本質總結出來了,將巫、醫、百工相提並論,醫就介於巫和百工之間,而外語非將醫說成是博士,這不是擾亂迷惑嘛。後來又聞到過弗而馬林的味兒,那真是讓人喪膽的死亡的氣味兒,所謂的尋求科學真相看來真是伴著冷血與殺戮。
知天命之年頓悟《老子》“絕學無憂”,老子若非神靈,那他得經歷過什麼樣的顛倒錯亂才能得出這樣的道理。《莊子》中“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是啊,除非能參透天地大道,一知半解就是“殆已”。理想化簡單化,想當然,不是害己就是害人,他自己也在心中承認了自己就是人說的“學愚了”,沒有頭腦,盲目相信,最後只能以一種慘烈的方式把錯誤糾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