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的黑人男青年,身穿泛黄卡叽布衫,头戴低压到眉梢的草帽。那顶粗糙的草帽,盖住烈日下一颗颗钻石般大小的汗珠。
他正在随性弹着贝斯,用强有力的古怪指法。
作为听众,你完全不知晓他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欢乐,还是忧伤。
他只是在弹奏。
贝斯发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奇怪到甚至完全分辨不清音符。
然而,这声音,敲打着生命的律动。
多年以前,雨后,窗前,少年的忧郁。
今天,车窗外,冷冷的河。
临别之际,约翰内斯堡(Johannesburg)街头,表象,远远重过内在。
视觉的冲击,如同在堵车的道路上横冲直撞。
真正的河并不存在。
河,是中心街头涌动的黑色人潮。
河,是一种情绪,冷冷的情绪。
失去嗅觉的猎犬,砖墙上“AK-47”的黑字涂鸦。
傍晚,天空阴沉,清晰如利剑般的闪电不时划破长空,紧接着,居然没有雷声,只带来更加深邃的阴沉。
埃利斯公园球场外,一长串涂鸦墙壁旁边,是一座带着醒目红十字的白色房屋,屋外有一大片绿油油的青草地。
一个黑人独自穿过十字街头,双眼布满血丝,目光释放出烈焰般的仇恨。
这目光,完全是因为饥饿与贫穷?
魔鬼并不可怕,天使也绝非完美。
至少,这是一份源自人类“之所以存在”的原本表现。
用歌声赚取眼泪,用曾经记住现在,娱乐明星们完美的笑脸,政客们有力的握手,频频闪烁的聚光灯,华丽晚宴边缘冷漠的面孔。
这一切,人们早已司空见惯。
一扇车窗,隔不断心灵的问答。面对这座犯罪率与艾滋病发病率居高不下的城市,旅者没有逃避,而是一直在热切的去感知。
感受这座南非最大城市的矛盾、狂野、真实、质朴、节奏、活力、还有最重要的一份黑色气质。
至少,约翰内斯堡告诉了我们,蜕变,需要些什么?
成长的泪水,微笑时眼角的皱纹,突然发现的一根白发,四大洲不同肤色难忘的面容,还有,用独立的思考,用难以被理解的公共责任感,用一颗炽热的心所留下的一长串足印。
脚印,烙印。烙印,继续走下去的脚印。
从绵绵细雨,到冷冷的河。
忠实的老狗在巷子里狂吠,母亲哄着怀里的婴儿、唱着绵绵不绝的歌谣,沉睡的士兵珍藏着酣梦,白皮肤眼中密密麻麻的铁丝网,黑皮肤梦里火焰般的天堂。
森林公园一般的城市里,高耸的烟囱冒出浓浓白烟。
城堡一样的豪宅外,形色匆忙的路人四处张望着什么?
面对离开,不再“不舍”,“感伤”变得可笑,“忧郁”是什么东西?
只有冷静,不,是冷漠。
在我所熟悉的浮躁生活中,人们最需要冷漠。
不只是我,妳也同样需要。
忧郁的细雨,终有那么一天,会被冷冷的河现实掉。
人,终究要去告别,而不是挥别。
挥别充斥了太多的主观情绪,至少不如告别客观一些。
从约翰内斯堡到开普敦,告别,是为了去迎接。
很多时候,人生并非积累,而是更替。
这份更替,无论来自主观抑或被动,不管你是否愿意。
曾经难以割舍的永恒,怎么就变成了多年以后偶尔的回想与笑谈?
心,如同攥紧的拳头。
冷冷的河,颜色单调,黑得纯粹。
冷冷的河,白人先生们享用的Still Water,黑人兄弟们挥洒的汗水。
自己冷漠的神情里夺眶的热泪。
如果有那么一天。
那一天,歌唱的忠犬在黎明破晓前狂吠,汽车旅馆褶皱的床单上空无一人,幻灯机里放映的反转底片飞快到如同电影,由爱带来的愤怒与伤害自动平复到祈祷者的心灵,而祈祷者的心灵,成为上帝唯一的记忆。
墙上的涂鸦不再有“白人禁止入内”的标语。
街道与沉睡的士兵一样宁静,他们对于美梦的焦急盼望不再被打断,他们不再继续扛起紧握在手中的枪,不再起身奔跑。
那一天,我们不再觉得自己的生活哪怕有一丝庸俗、陈旧与乏味。
谁是见证?谁是阻拦?
面对蹉跎时光,谁会唏嘘不已?谁会满不在乎?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当音乐都无法替代眼泪。
当音乐都无法替代眼泪,该怎么办呢?
哦…………这冷冷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