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
大乘西国
城墙上的女子发如柳絮,红衣似血,飘飘欲坠。
城楼下旗鼓鸣鸣如雷声,万兵列阵,六军不发。
大乘十二国之一的西国,曾经的塞外江南,盛极一时,繁荣富裕,可自此以后便只存于辉煌的历史中,这世上的人将逐渐忘记它的存在。
武亦不明白,为何人心多变,郎君薄情!她立于二十尺高的城墙上,遥遥望见身披银色铠甲,端端坐于马背之人,她想该是结束之时了!
北方的寒风,凛冽地刺入肌肤传来一阵疼痛感,她闭上眼,展开双臂,似血般殷红的衣袖立马落下洁白的雪花融进骨髓里,她睁开眼茫茫然用手接住鹅毛大雪,轻笑道:“知道我爱雪,你便以雪送我!倒也不枉此生!”
随后,以一个绝美的舞姿翩然落下墙头,血从脑后溢了出来,如墨长发淌在鲜血中,看着如此醒目,如此生机盎然,可美人的眼将永远紧闭,斯人去矣!
一直等到白雪渐渐淹没红色妖丝,那端端立于群兵之首的人才恍若大梦初醒,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一路跌跌撞撞,抱着已经快要冻成冰璃的美人,两颗乳白浑浊泪珠缓缓滑落,滴落到她惨白铁青的脸上,绽放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
“血水已经凝固,这样的姿势倒也并未脏了他的手。”武亦还在这样为他着想,他是那样一个爱惜羽毛之人。
慢着!武亦不是已经自尽身亡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武亦看着两个自己,一个已经枯萎,一个还完好无损,诡异到了极点。
她拖着长长的裙裾慢慢走到袁珲跟前,本想说出一番绝情刺骨的话,话到了嘴边却是有些无奈的意味:“你这是为何?”,她空灵幽幽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原来做了只鬼,终究还是不一样!
话说出口,也无人应答,武亦长长的轻叹了一声,慢慢蹲了下来,淡漠的看了一眼已经毫无气息的自己,随后长久注视面前悲痛欲绝的英俊男子,她慢慢伸出透明无形的手,这时,一言不发的袁珲哽咽不已:“阿亦,失去你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事,可……可若是……若是你能活着,即便让我终身活在痛苦煎熬中我亦心甘情愿,可你走了。”武亦看见他呵护倍加,将将要抚上他脸的手悬在半空。
接着,她听见他笑着说出令她感到害怕的话:“你那么恨我,必定不甘心吧!我这便来帮你!”,武亦扑过去想要抢过匕首,可她做不到,她直直的穿过袁珲的身体,连触碰都做不到!
所幸有人与她同步,救下了袁珲,那人白发苍苍,手持法杖,板着脸一把拉起灰心丧意的袁珲,颇有威仪,训斥道:“荒唐!六军首领竟为了一个女子要置万兵于不顾,自尽于敌人门前!当初你既选择了此路,你就应当明白,你与她总有一天会沙场相见,生死相隔!”老人视线不偏不倚刚好停在武亦身上,不知是否他已知晓?
武亦感到一些苍凉,放不下的人反倒是他了,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喃喃道:“我没想到阿亦会真的舍得,没想到她……”
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呢?武亦身为西国公主,一朝引狼入室,才致使大乘西国如此迅速的走上了毁灭,当真的红颜祸水。国已破,家已亡,只剩一命而已,实在有何舍不得?
西国战士看见自家公主尚且英勇无畏,以性命生祭城池,堂堂西国勇士,此番不竭尽全力,恐要贻笑大方,遂一场战火终究是躲不过。
战争最大的受害者永远平民,家国不国,此生该何去何从?
武亦眼睁睁的看着战场上,她的子民一个个死去,看着袁珲疯狂的挥舞利剑,雪和血已经分不清,白的红的都无所谓,好的坏的已不再重要,这世间谁死谁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已然是只魂!说来也奇怪,死去那么多人,竟只有她这一个鬼魂。
武亦亦步亦趋跟着袁珲,尽管她生前与他隔着家仇国恨,尽管他曾绝情寡义,可除了他,武亦不知该去哪里,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便只有他了。那是她的郎君啊,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想看着他平安,她想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她就离开。
不曾想,刚入西国的第一晚,夜色如冰,梵筱殿上众臣向新皇表心意之际,武亦于殿外长廊遇见白日所见的昱斐大人,她还是下意识地侧着身子,给他让出殿堂之路来,可这昱大人目光炯炯,携带压迫之势,压着声音说:“为何徘徊在世,不愿离去?可是伺机报仇?
武亦猝然一笑,便是那明月也比不得她皓洁的笑颜,她往外边走边说:“老师何故偏心至此,阿亦也曾是您的学生。”她停下脚步,微微偏着头,思索着道:“老师现如今却防着阿亦,可知晓,即便是亡灵之身,也会难过?”
昱斐放松了表情,舒缓了些,这才道:“并非我偏心,只是阿珲与你生前纠缠过多,恩怨岂是如此易解!如今即成败已定,生死相隔,便早早离去吧!”
武亦望着天边雪山,幽幽道:“可我不知该去何方!”
昱斐道:“自是那往生黄泉路,投胎重生之处,那……”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之后只告诉她,若不能早日投胎,三个月后便会魂飞魄散,可若想早日投胎,要等他回去算一卦,方能得出一个好办法。
梵筱殿,众臣早已离去,只剩下王位上斜斜倚靠的新王,他忽明忽暗的玄衣在武亦看来是如此的魅惑,她不由自主的慢慢靠近。
他的脸一如既往地紧紧绷着,淡薄的双唇留下好看的弧度,低垂的眼眸看不见情绪,只可见浓密长睫毛轻轻颤动,静谧大殿里他的呼吸绵长而轻柔。
武亦不解,他在想什么?
忽而,看见久违的温柔笑意,武亦也下意识的弯了嘴角,跟着笑了一下,仿佛他们还是从前的样子。
大殿里袁珲空荡荡的温柔声音飘飘荡荡进了武亦的耳朵,她听见他温柔的说:“你看,我终于寻到了这颗石头,你可高兴?”
武亦看见他手里摊开的银纹绿水石,边缘光滑,在烛火下发出点点绿莹,如幽暗魅灵。
许久没听到回复,袁珲怔怔道:“倒是我傻了,如今你已……”像是难以为继,声音戛然而止,只是那两滴清凉白光的泪珠自眼角滑出。
武亦很是无奈,既已选择,为何后悔?
她蹲下身子,凑近那纹理分明的一双大手掌,掌心点点绿光,似幽火在心间跳动,她微微仰起头便与袁珲四目相对,这才看清原来他是满脸的悔意与悲戚,这石子原来对他亦是如此重要。
这银纹绿水石产自沙漠深处的一潭泉水,在有月光的晚上,会发出清透绚丽的绿光,与天上银河遥遥呼应,仿若沙漠莹星,其美丽荧光吸引沙漠多少儿女为其折腰,可这眼泉水却是难寻,据说每年只出现一次且每次位置都相隔甚远。很多年前武亦曾偶然得到一颗,那是她阿爸送她的礼物,后来被她当作定情信物送给袁珲。
她还记得那时尚年幼,一派天真,看见喜爱的男子便什么也不顾,拿出珍藏已久的绿石子毫无羞涩之意告诉他谁若是能寻得另一颗与其相同,谁就是未来与她相伴一生之人。那时的袁珲还只是一个被收留的小公子,无权无势,唯有一张好看的皮毛。
他是她从沙漠中掏出来的,初见时印象并不算好,只是情这个东西,世人无法说清道明,她还记得当她拿出绿石子说出那一番大胆的话时,袁珲傻楞楞的笑,眼里似有万千银河,熠熠生辉。
武亦想到从前那段时光,怅然若失,痴痴的笑,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灯火噼啪跳出灯花打断她的回忆。
她这才发现袁珲已经闭上双眼,眉头紧皱,轻轻睡了过去,夜还那么长,该如何度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