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带是个好东西,没有它,人类就不能发声;不发声就没有文本的记录,也就不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沉淀下文字。人的器官生下来就大同小异,只要是正常的都是,但是其实往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那句老话说得好,同人不同命。但凡发音器官生长得恰到好处,口腔形状大小刚刚好,那么这个人不就能发出悦耳动听的波动了吗?人们因它欢喜,为它鼓舞,妙啊!父母若从小培养,长大后就是名誉天下的歌唱家了,岂不妙哉?
我的口腔小,且有鼻炎,发出的声音不大,像没插电的扩音器,因此别人总是诟病我:你怎么这么小声啊?平日里话少,想得多,在经历过相关的手术后,简直是惜字如金。因此,在别人的眼中,我总是群众旁边的一个沉默寡言、病怏怏的影子。
最近心烦意乱,总是凌晨三四点才能熬不住睡下去,那仰卧在床上的三四小时简直像打仗,自己和自己战斗,冲锋陷阵,胜利,然后被打败,一个人的上升,一个人的坠落。浪花翻滚不前,只能向后退去。于是我掏出手机,翻看起中学的回忆,恍如昨日。
在一幅幅照片之中,我记起了一个小男孩,虽然我们交集不多,只同班过短短一个学期,但我真的记忆深刻,咱们就叫他小邓吧。这人正常身高,脑袋圆滚滚的,肤白,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人,但写文章挺拿手的,在我们这些平凡人还在学海里苦苦挣扎时,这哥们早就是游泳健将,噌噌几下游到了对面去了。因此他的作文总是被语文老师拿来当众表扬,或贴墙以公示,看看,这才是好文章!这事若是落在别人头上,那不得好好对别人宣传一番?但恰恰是他,他总是扭扭捏捏,不会正面对人,仿佛和别人对上眼,或者说上一句话就会大难临头一般。
有一次八校联考,整个年级像是从前线败退下来的伤兵一样,伤亡惨重,只有少数几位能屹立不倒,小邓就是其中一个。事后,老师打算开展考后分享会,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先富带动后富。轮到小邓的作文环节,他颤颤巍巍地挪到了讲台,扭捏许久,终于开声了,在全班同学面前,他先从喉咙里一点一点地挤出了一句:“我的声音很奇怪,希望大家不要笑话我。”
那声音仿佛被阉割过的公鸡,一边被人掐着脖子,一边竭力报晓时发出的尖叫。碍于同学一场,大家并没有当场发作,但估计都在心底下痛快地笑了个爽吧,至少我是有这样的想法。
人可真奇怪,外表可以长得安然无恙,内部结构却是奇形怪状,让人猜不透,想不通。
啊,说到笑话了,请容我先笑为敬。毕竟我总算是找到一个强于小邓的地方了,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
虽然小邓在这一学期里表现不错,但是并没有看到他身边有多少好友,上下学都是背起书包就走,估计是因为作文写得太好了吧,大家又总是希望周围的人过得比自己差,另外一个原因应该就是这把奇怪的声音,走得太近也会怕被同龄人笑话,出门在外都要被指指点点。
虽说是没有太多朋友,但小邓却有一个忠实的拥趸:一个同班的齐肩短发女生。这女生也是一名尖子生,属于那种稍微打扮一番就改头换面的。每次发布考试成绩,她总会过去找小邓,征求看他的作文,和他聊天,最后总不忘说上一句,这写的真好啊!每每此时,小邓总会腼腆一下。
而我总是有意无意瞥见这些场景,我衷心地认为,这不算是爱情的萌芽,因为大家当时都很单纯,没有过深的发展渴求,有一天是一天,该学习就学习,该打球就打球。对于这样纯粹的情感,偶尔我也会心里泛酸。
四个月的学习生涯很快就过去了,从夏季跨越到秋季,再一眨眼就来到了初冬的门前。大家也都迎来了最终的期末考试,这是为下学期分科分班作参考的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有人会为此夜不能寐,比如我,也有人依旧我行我素,吊儿郎当,可能是家里有点家底,又或许打算高中毕业就踏入社会。
但整个年级总体的氛围还是凝重的,于是这次,小邓又要上台演讲了。这次也是需要先富带后富,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说,临死前还能抓一下救命稻草,聊胜于无。小邓这次端端正正地走上台,不像以前那般扭捏,而是正正经经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后,最后淡然地补了一句,虽然我的声音很奇怪,但我有一个朋友,小叶。
虽然平淡,但是我觉得那一年的夏天里,总归是发生了某种奇迹了,不会错的,就在普普通通的日子里。现在一说“奇迹”一词,总会有某些无关紧要的人要插嘴道,可笑可笑,无聊至极。确实,年龄太小的时候,不知道这个词汇其中背负了什么,只觉得好伟大的样子,过了些岁月,又妄自以为自己已懂得全部,嘲笑别人幼稚,年纪上来了,才明白其中的辛酸。
这是小邓停留在我脑海里最后的印象,他的样子似乎从一个瘦小的身形慢慢挺直身板,到最后逐渐变大了一圈。或许,人也总能包容别人吧。
行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