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愁的时候,看过丰子恺的一幅画。是夜晚,在蜡烛下,看到了《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面上,新月一钩,钩起芦帘一卷,月冷清,夜清凉;只是在桌几间的壶一把,杯数只,还透着丝丝的暖意。那时,父母刚刚到远方去谋生,留我一个人在家乡继续着我的初中学业。说不上举目无亲,也说不上孤独、冷清,只是那一刻,烛光闪烁,弯月冷清,凉亭寂寞,我看着,也兀自感觉莫名的伤感起来。
其实,我哪能深蕴丰老画中的况味呢?
只是喜欢诗词,那时还喜欢吟诵那些悲悲泣泣的东西。“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被这些词句套牢了,成了林黛玉。
回忆当时,伤感的极至不过表情凝结,眉梢不再飞扬,眼睛有些潮红。它与流泪有一点距离,没有心头堵闷,没有哽咽鼻塞。或者我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有自尊,不能流泪,所以我只能伤感。果然,新学期,我鼻梁上架上了一副茶色眼镜,是我把好好的一副眼镜故意摔换,央求父母换的。眼睛前像玻璃杯底一样厚的茶色,色彩不浓,却帮我遮掩了潮红的眼睛,也遮掩自己不留神一闪而过的泪花,更遮掩住了自己的脆弱和自尊。
后来渐渐长大,许多事情随风而去,一颗心也在万丈红尘中,磨砺得厚茧重重,我也找到一个男人的角色定位:不动声色,哼哼哈哈,让自己觉得不是自己。
我再也不会被别人当成一个沉默得有点神经质的孩子。我也被同事朋友看作是老成,是深沉,是一个男人。
以为自己就这样成熟了,可是还是在一场绚烂的烟花后,又伤感起来。2009年的最后一天,和几个朋友去珠海。深夜,珠海和澳门相间的海面上突然升起了漂亮的烟花,像流星,像花朵,在瞬间的交换之间,演绎出一幅幅美焕绝伦的画面。本来是极美丽的景致,看着看着,我却兀自感觉到心脏的某个地方好象被什么捅了一下,眼睛也不禁潮红起来……我知道,一定有点什么东西让我的心决了口。我把面孔上仰45度,看着天。我等待着一阵海风吹过,我相信——风能带走我眼睛上或者心口上堵着的,那些潮湿的东西。
我承认,我是虚伪的。其实风是带不走我的伤感的,风只能带走我的眼泪,它带不走我与生俱来的内向性格、天生忧郁。我承认,我是虚伪的。其实时间也带不走我的伤感,时间只能带走我的记忆,却带不走我的疲惫。
在男人中间,是不是有一种哭泣可以叫做伤感呢?将百分之九十九的眼泪流到心底,然后,在人潮涌动的地铁入口,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在逼仄的电梯里,在烈日骄阳的马路边,板着面孔,匆匆上路。
(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