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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不喜欢夏天，因为她觉得夏天炙热的阳光总把她像小鱼干一样翻来覆去地烤，汗水又总会打湿刘海，丑丑地粘在前额，而且无论穿什么衣服都是一样的热。

十二岁的夏天，小桃小学毕业。考试前老师在班里看到她的同学录，哗啦一下便抽走了，说：小小孩还学人家写同学录？等你考完了，随便写。

可是小升初考完之后，并没有同学录时间，大家就这么忽然间散了，升入不同的高中。

所幸的是那年夏天小桃还存着对初中的向往，小小年纪的离别很快便不放在心上。

十五岁的夏天，小桃初中毕业。那天刚下过雨，空气中凉凉的，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她第一次感觉那些同班三年也没说过话的同学都格外亲切。

可惜小桃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说再见。

夏天真是一个容易伤心的季节，小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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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有一个夏至，而夏至，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时候，这天之后，黑夜会越来越长。

这是高一时学到的知识，黑夜越来越长，想想有些可怕，小桃对自己说。

高一的小桃选了文科，因为她觉得文科会比较轻松一点，自习课也可以写写画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喜欢画各种事物，从老师同学的肖像到小连环画，通通收到一个厚厚的手账本里，那是被藏起来的梦想，随着作业的增多而减少的每日惯例。

有时小桃也想放弃学习，直接去美术班，面对着静物发发呆就是一天。这个想法跟妈妈提过一次就被骂惨了，从此再没敢说过。

许许多多绚烂的色彩也只能埋藏在心底，生了根，却不会发芽。

热得能让棕榈树冒汗的夏天结束后，高二来临了。

突然紧张起来的学习，难起来的题目，划不完的重点，似乎是高二的代名词，在所有人都低头做题的自习教室里茫然地抬头，是小桃最孤独的时刻。

努力挤出的空闲时间里，小桃还是会偷偷画画，给一个杂志办的比赛投稿。那是她唯一能放松的时刻。

六月，夏天到来的时候，小桃收到了杂志社的来信，问她是否愿意来南京参加新人画手培养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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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有些犹豫不决，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以后的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还要不要画画 或者以此为生呢？可是如果不画，她的成绩也是平平无奇，如果要画，就得比别人付出多倍的努力，而且，家人不一定会同意。

这一年，小桃十七岁。

面临着也许是至今以来最大的抉择，又是在这时间冗长而粘稠的夏天，小桃觉得好像做什么都会遗憾。

但在内心深处，她是想要去南京的，去进一步接触她所喜爱的事物，如果未来能以此为职业，一定会很开心吧。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信心满满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天是六月二十一日，夏至。

可是回到家后，一切都变了。

桌子上只有一张字条，用手机压着：小桃，我们在市医院。

小桃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满眼压抑的白色，还有爸爸逐渐停止的心电图，妈妈抱着她哭，病房里有许多不认识的亲戚在努力地挤眼泪。

回来时站在医院的电梯里，小桃轻声说，不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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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小桃坐在教室里，旁边的同学在读着“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是高一下学期的《劝学》。

“为什么我在教室里，刚才明明是医院啊。”小桃想。难道自己的脑子因为受了刺激而失忆了么，这怎么可能呢。

更让小桃惊讶的是，早读结束后，物理老师走了进来，开始讲课本上的例题。

“可我读的是文科，”小桃想，“难道现在还是高一吗？”

随后发生的一切印证了小桃的猜想，这是高一的夏天，一切不想发生的还没有发生。

小桃随手在笔记本上又画下了一个小头像，头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为什么一切会重来？

第二次上高二，小桃还是选的文科，不同的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年，这一次更加得心顺手一些。

课余的时间，小桃开始直接给杂志投稿，她的画屡屡登上封面，一时间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杂志社的邀请函再次如约而至。

回家的那天，小桃心情忐忑，她想，既然一切能重来，那悲剧自然也不会上演了吧。然而推开家门，仍然是只有一部手机和一张字条。

“不要这样……”小桃嗫嚅着说，随即再次失去知觉。

醒来时。小桃坐在教室里，旁边的同学在读着“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是高一下学期的《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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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发现，她始终在两个夏天之间往返，像是被设定好的剧情，每到十七岁的那个夏至，总会发生一样的事情，无论她是否画画，是否学文科，是否收到杂志社的邀请函。这些年小桃试过了所有的可能性，但爸爸还是会在每个夏至去世。

这样子的重复，有多少次了呢？

三十三次。

每当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时，小桃便默念着“不要，不要”，随即回到高一的夏天。

蝉鸣声咿呀咿呀，闷热的空气里更多了一丝烦躁。没关系，只要时间不再前进，忍受这夏天也好，她想。

其实小桃害怕的，不止是爸爸的死，还有一年后的高考，高考后的分离，分离后的新生活。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是读书还是画画。与其考虑这些复杂的问题，不如人生就此停留在十七岁好了。永远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无法面对的困难和不眠的夜晚。

小桃想，十七岁，三十三次夏至，那她至今已经经历过五十次夏至了，很多人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夏天吧，讨厌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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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个夏至。

已经知道了结局的小桃推开家门，看到熟悉的字条时，已经没有了想要逃离的感觉。

她静静地拿起手机，赶到医院，再次经历了那熟悉的场景。

惨白的床单映照着苍凉的空气，在一群假惺惺的人里，妈妈抱着她哭泣。那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到之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

从医院的电梯里向下坠时，小桃说：就这样吧，又能怎样呢。即使以后的日子里白天会越来越短，可总会有黑夜也缩短的时候。

小桃想，三十三年来，自己可能都是在逃避吧。逃避着必将面临的选择，逃避着长大与责任。

走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天还是那么蓝。

“接下来的人生，终于要独自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