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见狗蛋儿的时候,我大约五岁。前前后后那些年的记忆也没有几个片段,这个却记得很清楚。
狗蛋儿远远走过来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瘸子,走路一颠一跛,一停一顿的。走近的时候,我觉得他确实像一只狗,一只手像爪子一样伸在胸前,一晃一晃的。看到他脸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傻,眼神呆滞,表情僵硬。
他看到了外婆,结结巴巴想要打招呼,张了张嘴,张了张嘴,重复了五六回,终于喊出来一个“姨”字。他还想说什么,我却急着想要逃离,因为他穿着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服,身后还背着一个脏兮兮的破麻袋和几张捆绑着的硬纸板。
这不一定是我五岁那年的记忆,只是后来的许多年,我每次遇见他,都是这样的形象。我看到他依然会躲开,我怕他问我你舅舅呢?你外婆呢?我怕看到他张开嘴,那个时候再溜有点不礼貌,只能看着他张嘴,张嘴,张嘴,“你”,张嘴……
“我外婆在家做饭,我舅舅上班还没回来。”我每次都很没有耐心的抢着说完,他也不恼,只是笑笑,那时候我也不知道笑还有很多种,以为自己帮了他大忙,他高兴。
外婆说,老人们都说叫阿猫阿狗的比较好养,狗蛋儿爸爸就给他起了这么个乳名,狗蛋儿,也有叫狗狗,但是狗蛋儿四岁的时候发病了,小儿麻痹症。行动和说话都受到了影响,好像也没怎么上过学,再后来,就见他天天在附近拾荒,拣点可以换钱的东西。
家里刚刚拆掉的包装盒、刚刚喝完饮料的易拉罐,外婆都叫我拿给狗蛋儿。
“他有家人吗?为什么走路都费劲还要捡东西”。
“捡不到东西,他爸爸会不给他吃饭的。”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好多朋友,无一例外表示同情,学生时代的我们同情心总是那么泛滥。觉得这个世界从出生就是不公平的,路上看到乞讨的人,依然还会心生不忍,丢几块硬币。
后来,我也好久没有见过狗蛋儿了。
二
去年年前,和妈妈去买年货。
“狗狗没有耳朵了”,妈妈突然说。
见过好多瘸腿的、脱毛的流浪狗,见不得这样的东西,除了揪心刺痛一下下,我并不能做什么。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下,没有看到想象中脏兮兮的流浪狗,只有好久不见的狗蛋儿。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我说“他怎么了?”狗蛋儿穿着笨重的军大衣,带着一顶黑色的棉线帽子,右耳旁边露出一截白色纱布。
“耳朵没了呗。”我觉得我听到了年度最悲伤的故事,妈妈的语气却让我觉得冷漠的可怕。记忆中的狗蛋儿还是那个憨憨的会笑着看我抢了他话头的青年……
“为什么啊?”
“自己作死。”
狗蛋儿现在年纪也大了些,又是冬天,很少在外面捡破烂了,经常去附近的杂货店里窝着聊天看电视,杂货店老板也很同情他,偶尔给他抽支烟,偶尔给点别的吃的,他也就来的更勤快了。临近年关,杂货店很忙,他的频繁到来有点影响老板做生意,老板下了逐客令,有点不耐烦,语气不怎么好。狗蛋儿生气了,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搞来了汽油,装在敞口的瓶子里,一颠一跛,一停一顿的向杂货店走去,手依然像狗狗的爪子一样一晃一晃的。到了店门口,狗蛋儿泼出汽油准备点火烧店,打着打火机的瞬间却没想到自己着了起来。
汽油早已晃到了自己身上,他却不知道。火灭了,烧伤是必然的,家里花了十几万的手术费依然不能保住他的耳朵。
尾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身边人,然而不幸的是眼见耳听总是在说,你还是太傻太天真。
也许,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故事里慢慢的变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