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芳华”

     

我们的芳华

          十九岁,听起来多么美好的年纪。对呀,就是在最美的青春年纪里遇到了最美的爱情。一九九七年七月九日,那天烈日当空,像极了这两天的天气。可是,二十年前的今天并非岁月静好,一切安然。那是我们正参加全国高考的最后一天,地面温度40度,当最后一门下考铃声响了以后,我像在烈日下暴晒了三日的黄瓜一样已经蔫得没有了水分,垂头丧气地回家。

        下午,高考试卷及答案就有出售的了,同学们迫不及待地买来册子开始估分,我虽买了,但一点儿对答案估分的心情也没有,没吃午饭浑浑噩噩地睡了3个小时。五点钟,天已不是太热,我去学校拿志愿草表,经过主教学楼,就是一排校园文化板报,那上面还有我的字我的诗,可是已经模糊不清,无人关注,忧郁伤感再一次向我袭来。正在这时,我听到了从高三七班教室传来的朗朗笑声,三个长条板凳上坐满了男男女女的同学,有位少年坐在中间指点江山,他们手里都拿着从老师那里领来的高考志愿草表,相互讨论着报考什么大学,什么专业。我很自卑,觉得自己和那群高材生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坐在中间的那位少年偏偏在两个月前走进了我的内心,牵动了我的情丝。

        人间四月天,日暖花开青春正当时。我是文科班里那个爱读书的文艺女生,他是理科班里经常摘取年级第一的学霸。后来听他说,最难忘的是我依靠在树上专心读书的样子,安静地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荷,亭亭不忧亦不惧。我说我最难忘的是你在操场门前整队的样子,干练而帅气。第一次交流是在我从水房接水回教室时经过他们班的门口,被他的朋友也就是文理分班前的我班同学叫住,说他们班长要喝水,能不能给倒点,我说倒点水没有问题呀!可是我们没有杯子,我不假思索地把我的水杯拧开,用杯盖倒上水送给到他面前,他羞涩的像个姑娘。其实那时我已经认识他,好友萍和他同班,和我同室,每晚在聊他们班的趣事,她最爱讲的就是他们班长怎样怎样,当然都是溢美之词,数学天才、管理行家、人缘极好等等。我也只当听听而已,直到有一天她回来对我说,你知道不,我们班长文章也是写得一级棒,这次模考作文,他写的《我的财富》一文被老师大赞,在班上朗读,现在在六个理科班里传阅遍了。这个信息一下子惊动了我敏感的心。虽然我偏科,但对作文自己一向还是很自信的,上高三后,模考作文从未低于50分,最高得到过老师给的58分,然而却从未引起如此大的反响。第二天,我打听到他的那篇文章在五班一位同学的手上,于是我就托五班熟人从那位同学那里借过来,没看还很不服气,看了后,竟真真地佩服起来,字字句句写得铿锵有力,无一处拖泥带水,整篇文章散发着自信的光芒,又看不出半点自负的影子。他果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父母都是农民,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已经打工,一个正在读大学,家中入不敷出,兄弟们开学报名时常要从亲戚或朋友那儿借钱交学费,然而他的字里行间却能读到他一点儿也不缺爱,父母的爱,兄弟间的爱,叔侄间的爱。他家人刚强正直,他家孩子的名字都是爷爷起的,寄托了老李家人的做人做事原则。后来我问他,可你的名字不在刚强正直里包括呀,他笑着对我说,我是我家里的传奇小子,以后你会知道的。后来听婆婆讲,这个小儿子是从阎王爷眼皮底下逃出来的。1978年,农村计划生育查的很严,婆婆的预产期已到,可是村子里的计划生育干事还是挨家挨户通知,三胎者无论怀孕几个月,第二天一大早集体坐车去公社医院做引产手术。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整个村庄都笼罩着一种悲哀的气氛。婆婆异常平静,她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给家中的水缸打满水,为父亲和两个哥哥烙好五个大大的锅盔,一直忙到深夜,然后收拾好第二天要带的行李,平静地躺在坑上,等待明早不可违抗的堕胎。婆婆说不知道为什么,她那晚一点儿也没有害怕、难过、伤心,后来,就是在那个晚上,就是在村干部通知出发前,她在家里生下了三小子,就是我的涛哥,原来是“逃哥”啊!

        自从读了他的那篇作文,我就特别想认识他,虽然在高一我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但是真不知道是哪一个。高二升高三的期末考试,我有幸进入年级前50名,终于从校长手里接过了一张大红色的光荣榜和10元奖学金,虽然只是三等奖,但我也很开心。一等奖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涛哥的大名,泾中学霸名不虚传啊!

        当年泾中是我们县城重点高中,一个年级近千号人,同一年级互不认识不足为奇。可是这样的人物是必须要认一认的。加上萍的整天叨念,在高三第二学期我终于认得了他。在向我讨水之前,我只是远远地看过他而已。而在向我讨水之后,我们有了目光的对视,没有躲避、坦荡自然。我认识你已很久,你认识我亦不短啊!后来我们经常追思那段青涩时光,他坦白他关注我比我关注他还要早半个月。他说那时他就在心里就对自己说,“这株名花我一定要成为她的主。”当时觉得他就是那种何时何地自信力瞬间就能杀死你各种傲娇的剑客。就这样,在对视的那一刻,我沦陷在他那深邃的眸子里,不能自拔。

        再说七月九日那晚的事吧。正在与同学群聊的他看见姗姗而来的我,离开他的同学,走到我的身边。陪着我领了表填了志愿。我说填了也没用,反正考不上。他说,你去补习吧,我相信你明年一定行。我瞪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冷酷,不是成绩还没有出来吗?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偏科厉害,这是高考大忌。咱们学校文科应届生每年也就考三五个,你的模考成绩很少进文科前十。不是我对你没信心,这些都是客观情况。这就是一个理科男生的理性,这一方面,我一辈子都赶不上。

        出校门后各自有事,我们便分道扬镳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变暗,眼看一场大暴雨即将到来。与我同行的几位同学家住得都比较远,我便邀请他们去我家避避雨,等这场暴雨过后再回家。由于我家没有家长在,所以同学们也都很放松。大家一致同意,今天忘记一切,放肆一回,管他考得怎样,喝酒吧,我们一醉方休。从未喝过酒的我在小卖部买了一扎啤酒,两个西瓜,招待这些同一战壕作战过的战友。外面的雨声渐大,似在狂欢又似在发泄,经过十二年的苦读,参加完高考的我们心泪磅礴。

        雨下着下着就小了。同学们陆续告别,送他们到楼下,看黄昏时的天,刚刚被雨漂洗过,澄清高远。太阳早下山了,也没有看见晚霞。东边的天,月亮偷偷地露出了半边脸。我长舒了一口气,回到了四楼家中。

        这个位于县城中心地段的三室一厅的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两个月前,父亲回乡下老家修缮房屋,为了在那里给哥嫂举行一场隆重的传统婚礼。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在去检查三楼屋顶漏水工程时,父亲踩木梯子上楼顶时一脚踩空,从两米高处重重地摔倒在水泥地面上,父亲当时接近200斤的体重,可想而知当时摔下来的惨象。二楼正在做木工的工人听到楼上的动静及父亲的呻吟,赶忙上楼来救护。父亲是用木门板抬下楼的,送到离家最近的三原县人民医院去急救的。医生了解情况后拒绝治疗,建议送往省城大医院。可是当时父亲颅内已出血,时间根本耽搁不起。在家人的苦苦哀求之下,在手术意外意见书上签字之后,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整整做了6个小时。术后两天,父亲昏迷不醒。然而,家中这么大的事发生了近一周我竟浑然不知,周末回三渠,发现家中无人。堂叔才来告诉了我一切,并把我带去医院看望父亲。父亲已苏醒,但身体很虚弱。母亲疲惫不堪,满脸憔悴,满眼血丝。看见我,第一句话竟是:“你怎么来了,学习时间紧,就没告诉你。”我泪如雨下,趴在父亲的床前不能自己。父亲摸着我的头说:“傻丫头,爸爸还活着。”

        半个月后,父亲出院了。为了后期康复治疗,父母去了西安。临走时,母亲对我说:“妈妈申请了提前退休,我要去西安照顾你爸。剩下一个来月就要高考了,爸妈就不陪你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妈相信你!”爸妈走后,我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最后一个月,大部分同学觉得自己是什么样已经定位了,而我才开始扬帆起航,再也不睡懒觉了,早起晚睡,背书刷题,恨不得把一天当三天来用。高考很快就到了。

        第一场语文就考砸了,那可是我最有把握的科目啊!走出考场,校门口都是陪考的父母,那里没有我的父母,我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哭了,因为就算哭也没人安慰啊!我必须坚强地一个人去吃饭,回去午休,下午准时来考试。一路上,我脑海里都是中考时妈妈捧着茶叶蛋在校门口向我招手的那张笑脸。

        下午的数学只会选择和填空题里一些简单的题目,大题只做了两道,对了一道。第二天,第三天,历史、英语、政治一门门相继地考,既不好也不坏的做完了。这样的考试状况,怎么会有好的成绩。那一年的高考成绩是501分。这分数一生也不会忘记。那年八月来西安一所有名的补习学校复读,报名时,招生老师严肃地说:“我们只招500分以上的。上500了吗?”我妈说:“上了。”“多少?”我弱弱地说:“501”,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

        复读的日子过得就像苦行僧,每天都是两点一线。那一年是和父母呆的最长久的一年,每天下晚自习回家都在10点左右,母亲一边看电视一边等我,进家门时,经常看到她已经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餐桌上还给我留着饭菜,用碗扣着,再晚回家,吃的都是温热的母亲做的饭菜。

        有时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真的挺励志的。家离学校比较晚,又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所以我就骑自行车上学,摔倒过,也被开快车的司机骂过,遇到下雨天披着雨衣迎着风,脸和头全被淋湿,满脸都是泪,咬着牙对自己说:“一定要挺住!”二十年过去了,长安路的二环,每次经过,都会想起当年那个努力的自己。

        犹记那年的冬天分外寒冷,冬月便开始下雪。临近元旦,又下了一场大雪。半夜起床上厕所,拿起手表一看6点啦,慌忙洗漱。背上书包,下楼在车棚推了自行车就上路了。厚厚的一层雪还没人踩,骑车子很费力。终于骑到小寨,这时才发现今天街上的人怎么这么少,心里还对自己说:肯定是因为下雪天,人们起的晚一点吧!可是骑过小寨到二环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傻了,才三点多,不到四点。这才意识到自己半夜看错了时间。于是调转车头,又往回骑。等回到家汗把秋衣都濡湿啦。回到家也再没敢睡,就在自己房间开着台灯学习了两小时。晚上放学回家把自己的糗事说给母亲,母亲说她半夜似乎听到开门的声音,以为做梦呢,原来是你呀!

        夏天天特别热,我的卧室没装空调,只有风扇。晚上就和妹妹跑去父母的房间打地铺,睡得倒是挺香的,可是第二天母亲总问我:“昨晚是不是又做梦啦?”我说:“没有啊!”母亲笑了,说我一晚上都在说梦话,像是在和同学争论考题。

        复读的一年,收到过涛哥七封信,现在还保存着。我们大约一个月互通一次书信,除了嘘寒问暖的一些客气话,就是他关心我学习的事。复读对于我来说,主要就是来补数学的。从小学就偏科,看到数字就头大。所以数学成了我的老大难。为了高考,我几乎是从初一数学补起的。代数见效还挺快的,可是几何就一直不好。有段时间复习解析几何部分,所有题型都不会,在信中我把我的苦恼告诉涛哥,一周后我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正反六大页,详细地列举了考试大纲里解析几何的所有题型以及它们的解法,步骤详细清晰,一目了然,比老师上课讲得都好懂。我后来问他在哪找的的那么好的资料,他说都是他高中学习自己归纳总结出来的,你没发现很多解法很简便吗?我上高中做数学题,要求自己每一道题至少用两种方法去解决。找难题并解出难题是我觉得最快乐的事。

        又一次迎来七月,没有了担忧,踌躇满志。母亲问要不要她回泾阳陪考,我谢绝了,调皮地说:“我都是有经验的人了,您就放心吧!”三天的考试顺利完成。七月九日下午五点,考完最后一门政治,走出考点大门,就看到了那张久违的笑脸。涛哥拎着包站在马路对面,白色的衬衫蓝牛仔裤,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他身上婆娑起舞,真的是一幅很美好的画面。

“什么时候到的?”

“下考铃声响的时候我刚下车。”

“怎么这么巧?”

“坐火车,倒长途大巴,再坐出租车。一切都很顺利,时间刚刚好。”

        夏天五点半的太阳是夕阳吗?如果是,也是无限的好啊!穿着长裙的少女,穿着白衫的少年,手挽手共度人生的芳华岁月……

                                                        201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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