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无事,乱翻闲书。无意中看到鲁迅先生的一首诗,题目叫做《答客诮》,内容如下: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注释:於菟(wū tú),老虎的别名。)
百度搜索一下,才知道这首诗出自《鲁迅书简补遗》,末题“未年之冬戏作,录请坪井先生哂正,鲁迅。” 坪井是上海的日本〔竹条〕崎医院的医生,曾给鲁迅的儿子海婴治痢疾。
想来这首诗便是鲁迅先生写给这位坪井先生的,因为鲁迅生前好友许寿裳先生曾在《怀旧》一文中说过,《答客诮》一诗的写作,“大概是为他的爱子海婴活泼可爱,客人指为溺爱而作”。
说实话,很早以前就知道这首诗的上半部分: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记得还是十几年前我还在上小学时,寒假作业中有这么一道题,当时读过去觉得别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豪情壮志,便将这两句牢牢记在了心里,却一直不记得作者是谁。
现在再次读到这首诗,理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怜子如何不丈夫?”一句是出自《战国策·赵策》触龙说赵太后,左师触龙把自己的小儿子托给太后,要太后给他一个王宫卫对的职位。太后说:“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
原来,再伟大的英雄,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也是这样一副慈爱的样子。原来,舐犊情深,不分大人物小人物。
一句“回眸时看小於菟”,让我眼前一亮,一个孩童的可爱形象立马出现在脑海。这让我不自觉的想起我家的小老虎来,五岁的孩子,正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住在乡下老家,每天满院子撒野,衣服就没有穿干净的时候。在这个冠状病毒蔓延的时段,时不时还要抱着狗来个亲密接触。
可是就是这样让我头疼的一个孩子,却在我出发要回西宁的前一个晚上还在忙工作的时候,委屈巴巴的对我说:“妈妈,你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能不能多爱我一点?”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惊讶于这个孩子的懂事,知道妈妈第二天就要离开自己,心里非常失落,却没有像前几天吵着闹着跟我回去,我很心疼,也很欣慰。
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忽然很想哭,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或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心会变得柔软。在我的印象里,鲁迅一向都是冷酷的,严厉的,讽刺的。即便是与许广平的师生爱情,也是惊世骇俗的,有着不惧人言可畏的勇气。
犹记得第一次读鲁迅的作品,是《藤野先生》,他讽刺那些留学生“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油光可鉴,宛若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实在是怼人高手,不带一个脏字儿就能骂的人脑袋充血无地自容,想反驳还找不到理由和依据,实在是一针见血,一招制人还让对方哑口无言。
再后来,从百草堂到三味书屋,从朝花夕拾到南腔北调,从少年闰土、子君、涓生,到孔乙己、阿Q、祥林嫂,太多的形形色色的中国人,迂腐不堪者有,麻木不仁者有,不通人情者有,愚昧荒诞者有,写尽人生百味,世态炎凉。看的多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以前真的不怎么看鲁迅先生的作品,对他仅有的一点了解还是学校发的语文课本里面。总觉得他的文字夹枪带棒过于激愤,怼这个骂那个,看谁不顺眼就是一顿讽刺,四处树敌惹是生非的样子,一点也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庸之道。这样的人,古往今来,除了陆游,我想不出来第三个人了。
可是现在,经过岁月的洗礼,渐渐发现,这个社会上,没礼貌没道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遇上了能痛痛快快的骂出来,也不失为一种正义之举。毕竟每天为了一份工作战战兢兢四处奔波,压力之大烦恼之多可想而知,遇到不顺心的人和事,大多数人或许早已选择麻木不仁视而不见了。
原来,那么多年以前,鲁迅就知道这种冷漠是一种病态,所以弃医从文,希望用文学改造中国人的“国民劣根性”。所以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以笔代枪,希望他的文章揭出病苦,引起人们警醒。
他是真豪杰,但是未必无情。真正的无情,其实是不作为。想起复旦大学外文学院曲卫国教授在2019年毕业典礼上的致辞,里面有一段话,至今印象深刻,翻译成中文是这样的:一个人的能力有限,但依然可以尽自己的一份力。不要因为自己改变不了世界就不做自己力所能及的。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只是想说,你所知道的名人伟人只是百度简介里面聊聊几句勾勒出来的轮廓,没有面目,没有性格。可是随着你深入了解下去,接触他的故事,接触他的作品,总会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
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