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是有变种人的地方。
武功再高、活得再久,又怎么样?人最脆弱的是感情。身边的人或被自己伤害,或因自己而被别人伤害,一切让他感觉温暖、幸福的感情,可以瞬间化为利刃,扎进他合金骨肉包藏下的柔软心脏。活得越久,他痛苦的记忆越发增多,他越发脆弱。醉生梦死,唯有沉醉不醒方能让他麻痹失觉。那清醒时候的微弱意识,只留给滚滚红尘中的匆匆过客——他们上车、下车,忙着追逐,赶着生活,而他,在自我放纵与身体糟践之中,深受生命之重的碾压。就因为他是个变种人,先天具有异于常人的禀赋,后天拥有别人企望不及的能力,他不灭的肉体必须承受这厚重的生命。
隐姓埋名,破帽遮颜过闹市。而那些忙着追逐、赶着生活的人,却从没停息过使用一切聪明的手段,找出他、利用他,把他卷进他们错综复杂的生活。身隐于市或于野,从来都不是隐之关键;放下一切人世羁绊,方是真隐。大海与旧船,他所寄望与老友的栖身之地,纵能使此身偏安,却何尝不是此心于世无所适从的逃避之所。老友一针见血,看穿他逃避的最终目的地是死亡,而他已接近这最终目的地边缘。一个小姑娘,即使和他有着血脉之缘、出生入死之谊,又怎能挽救他于一心向死。
放浪江湖之外不问江湖事的遁词,并不能掩饰他古道热肠嫉恶如仇的本心。于是在江湖恩怨的拽曳与淡出江湖的拉扯之间,他感受着身不由己的不安和视死如归的坦然——不安于老友的安危、坦然于自己的生死。假如他没有带那个小姑娘去“伊甸园”,假如他买到了那艘旧船,他真能带着老友安享此生放浪江湖之外?此心尚在江湖间,人到哪里都是江湖;江湖是人心里的江湖,有恩亦有怨。曾经,他身手不凡,报恩报怨,快意江湖;而今,他英雄暮年,远离是非,只求偏安。
他的问题就是:那个江湖和他纠缠不断,他在放下与未放之间。
于是死亡便是这撕扯与挣扎中的最好归宿。一切希望都在内心寂灭,寂灭后是一片虚空,莫大的虚空变为更大的沉重,可以瞬间击倒他那孱弱的灵魂和不死的肉体。他身上的光芒和活力正来源于这负荷不断的加重,它们的消逝正是伴随这重荷的难以承受,直至死亡。
将此身放浪于江湖之外,是他逃避的手段,而他的向死之心——死亡是他的最终目的地——却由来已久。最终,他得偿所愿。金刚狼——罗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