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方若生,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分。前一天晚上,我拨打了早前从苏嘉楚那拿到的手机号码,电话接通前,我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像只不安稳的小兔子。铃声进行到三十秒时,电话被接起,电流里传来了一个暗哑低沉的男生声音。
“怎么啦?”他像和老朋友打招呼般,语气很随性。我迟疑了片刻,才怯生生的回应道。
“你好,我是云霓,凉凉的朋友,那个有事情问你,明天方便见面吗?”我越是紧张语速越快,我一股脑的说了一通,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清。
“可以啊。四点半,西江大桥。”他报了个地址,听得出他好似经常和别人约在那个地方见面。我本该多堤防一些,以退为进,第一次见面还是自己选地方比较好,可我还是鬼死神差的一口答应了。挂了电话,我才悻悻的打开百度搜索了那个地方,发现它原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点,并没有自己想象里的阴暗。“最适合看日落的地方”,我被介绍里的这句话迷住了,本该有些忐忑的赴约,竟成了我心心念念的日落摄影。第二天我果真带了相机,拍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方若生出现在我的左后方。那时候的我可能是感觉到了逼近的脚步声,竟回头看了一眼,他戴着棒球帽,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没有染发没有打耳钉没有金项链和大裤衩,他文弱的形象和我早先在脑海里勾勒的那个模样大相径庭。我看着他笑了,他也勾着嘴角回应我,我摆手告诉他我在拍照,要等一会,我原本以为他会生气,可他只是点点头,穿过急速的车流,安静的站在我的右边。
那天根本算不上一次真正的约见,我们并排沉默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里我拍完了夕阳、车流和人像,他站在我旁边,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或干扰我。有些时候,我竟觉得他呆立的如同一尊雕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的是对的,我很渣,我很坏,很不值得被原谅。但你要记得,凉凉是爱你的,她走了。她最喜欢这里的夕阳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若生就走了。等我晃过神要追的时候,他早已消失在夜幕中。那天的天空明明很透亮,可他离去的背影却夹带着那么一些伤感和朦胧。
那天之后,方若生总是以各种借口推脱掉我的约见。我不知道原因,私以为是他怕了,不敢和我面对面对峙。我无非想要知道的,只是去确定那天发生了什么,以及他那天临走前说的那句意义不明的话,“凉凉是爱你的”,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有一种直觉在我未能联系上凉凉的这段时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离开的前一天傍晚,我又去了一趟西江大桥。夕阳真的很美,这一次我没有带上相机,认认真真的睁大双眼好好的看清这浓薄雾气中弥漫的光芒和暗角。我知道他来了,比我到的时间要早半个小时,他跟上次一样戴着棒球帽,入秋的南方天气有些微寒,他穿着青草色的毛衣,伫立着犹如一尊经风雨洗刷外表掉漆的雕像。这样的他,在只有车流迅疾而人烟渺渺的高架桥上,即使沉默也很显眼。我很早就看到了他,在我走完西江大桥右边最后一个阶梯,我终于确定已经肯定站在离我大概一百多米远的那个男子,就是方若生。我几乎就要踩着高跟鞋小跑过去,可他眉角慌乱而哀伤的神色阻止了我,我走上前,在离他大概有五十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转身,抬头,静静的看着天空。
天空很透亮,斑斓的色彩映照的很好看,光一层一层的洒下来,你看着天色从明到暗,中间的变换无穷,我呆立着,我想象着凉凉看着夕阳的样子。她应该挽着发,有几根藏不住的发丝在风中飘着,她嘴角挂着笑,眼里是倒映的天空,有云有光有色彩。原来从明到暗,不是只有黑白两色变幻,它可以是无数种色彩的交替,无数种形状的变换,你发现你爱的终究不会只是一种模样,就是因为知道它原先的模样,所以可以心平气和的去接受它其他模样,甚至爱着这样的模样。即使有些模样,像黑夜来临,天空只剩下黑,那也是一种纯粹黑的美。
有那么几个片刻,我似乎懂得了凉凉为什么会那么的喜欢夕阳,记忆把我拉回到高中开学前的那个夏天。那天的凉凉异乎寻常的沉默,她肆意的笑却让人很心疼,她大口大口的喝着饮料,坐在椅子上靠着窗边放空了大片大片时间。临走时,她曾盛情的邀请我一起去西江大桥看日落,我笑着拒绝了她,那时候的我并不忙,所有推辞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勾着手指跟她约下一次,却从未想过,一起看日落的事情就这样被搁浅了好几年。如今我来到了这里,一个人,想象着你也曾在这个时间看着日落,我想象不出你的模样,想象不出你当时的心情,只是假设我们在不同时空里趁一起出现过。“看日落的你也是为了告诉我,你跟这片夕阳一样吗?有阴有缺,变幻无穷,是否能爱你的明亮,爱你的光芒,也爱你的残晖,也爱你的暗角。”她没能问出口的话语,我也没能亲口回答她。
“我爱你。”我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微笑着从这场回忆退场。离开前,我转身看了一眼方若生,他依旧呆立在桥上,或许他也在思念她吧。我苦笑着,随即大步的踩着台阶下了桥,离开了这个地方。
妈妈回来的那一天,我像是预先知道了一般,早早买了一箱冰淇淋。她神色慌张的朝我走来,眼皮底下是浓厚的困倦,她似笑非笑,又似痛苦万分的抿着嘴,以往那股要强的少女感全然消失,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一个垂头丧气,万分绝望的妇女形象。她要抱我的时候,我竟无意间的躲闪开了,后来我想想,这可能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虽然心里假装着很心疼,可身体却诚实的表示不满,反抗着。我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给她时,她愣住了,嘴动了动很想说点什么,最后她只是欣喜着礼貌的笑了,坐在沙发的一角认真的吃着。每一口,刺骨的冷,似乎可以融化掉所有内心的悲痛,好像也正在镇压着内心的慌躁和不安。
后来的某一天,妈妈突然跟我提起了凉凉,我假装第一次知道般的扑眨着双眼,我在她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笑,随后是接踵而至的悲伤。我没有安慰她,只是安静的陪着她,在安静里听着时间的流逝。或许在见到方若生的那天起,我就假设过最坏的打算,我在绝望里找希望,所以当绝望的打击铺面而来时,我竟觉得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