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坐在我们旁边隔壁桌喝酒,醉眼惺忪的不停和我们讲话,他越说,我们把头埋得越低,脸都快要埋进装面的碗里去了!毕竟他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醉酒的陌生人。直到他说:“我是一名老师”我们仨面面相觑迅速的抬起头看着他。一脸怀疑的上下打量着他,他穿着一件很旧的黑色运动衣服,旧得感觉像在工地干了很长时间的活儿一样。背着一个斜挎包,就和城乡结合部班车上售票员背的那种牛筋面料挎包一样。
我一脸好奇:“你是广技师的老师吗?”
他底气十足的说:“我是白云工商技工學校的老师,我姓陈,你去我学校问问,打听一下教会记的陈老師,不认识我的人没几个!”
我:“那你说说会计专业有哪些课程?”(我要一探真伪!)
他顿时来劲了“课程多着呢,资产评估、财务分析、审计、管理...”他还一脸骄傲的神情说他的很多学生都考到了各种各样的会计从业证、等级证等等。
我:“那你自己考了注册会计师吗?”
他:“注会我考了好几年,你知道吗,那时候我从130多斤瘦到了100斤。”
我:“那最后你考上了吗?”
他:“没有......”(无奈一笑)
他一五一十的全答上來了!而且从最后一个问题上看,他还是很诚实的。我认为喝醉酒的人一般是不会说谎的,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理由骗我们。于是身份鉴定完毕!
出于对老师身份本能的一种尊敬以及对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小塘后街喝得醉醺醺而感到好奇。我那强大的脑补能力告诉我,这酒一定是闷酒,他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是悲伤的故事,于是我和他开始聊起来了。
我:“那你现在还在当老师吗?”
他:“我辞工了,我年前就辞职了。”
我:“你为什么辞职啊?”
他:“我今年53岁,我教了26年书,因为学校也不想好好教学生,现在的学生也越来越不好好学习,我不想当什么教务科长教务处什么长的,他们给我当我也不想当,学校的那些什么什么的我也不赞同,我教下去没有意义,不想干了没意思!”
我:“那你現在找到工作了嗎?”
他:“年初到現在我面试了五家机构,也都是技工学校,工資都太低了,这个社会发展到这个程度,他们怎么能给老师那么低的工资啊。我想着深圳发展比广州快嘛,年后我去了一家深圳的学校,还没面试校长就要我了,但是说工资是每个月发一半,年底再发一半。我说万一我中途走了呢?校长说那年底的那笔钱就不会给发你了。我说本来工资就不高,校长你这样做不是骗人吗?我都50多岁的人了,你还骗我就要把我骗到坟墓里面去了......”
我:“那你现在的生活有困难吗?”
他:“我现在是有一点困难......沒事,我在小塘租房子住,小塘很便宜!。”
我:“你怎么不回家啊?”
他:“我家在东北,咋回”
我:“那你老婆的呢?”(这样的境遇你一定会好奇他的家庭情况,当然如果他是有绝对清醒意识,我是不敢去问一位长者这样一个隐私问题)
他:“老婆不要我了!”
我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但其实这种情况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内。当他一开始醉醺醺但很有底气的说他是一名老师的那一刻,我就在脑海里闪过了各种关于他个人遭遇的最坏可能。
他接着說:“从面子上看,是我老婆不要我了,事实上是我不要她了,因为她太毒了,她什么都想要,她把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看得都是她的了。”从他对她老婆的短短几句描述可知他们是价值观各异的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50多岁的人混成这样真是够惨的,容我在这里说上这样一句不尊敬的话,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相信这句话也是很多人对于这个故事这个人最直白的内心总结。
我在他身上,看到过那种理想主义者的价值观和处事方式。从他对自己23年的教育经历描述语气态度来看,我相信他是个有教育情怀的好老师,对于工资低的抱怨也并不是出于金钱至上的利益考虑,而是单纯的对于面试单位、对于这个社会怎么能给教师这份职业那么低的报酬感到无法理解。可能在他心里,这是对最纯洁、最本源的真理的违背吧。
当他用善良、正直地去相信并且投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回报给他的却不是同样的善意与信任。当然成为这样一个悲剧色彩的人物,他自己本身也一定是存在着很大问题的,虽然我无法得知关于他的更多信息了,但能确定的是他还不能把握权衡好丰满的理想和骨感的现实之间的关系,偏执的基于自己的价值观作出一切决定,它的理想主义让他忘记了其实生存与发展才是他首先该解决的问题。
余光中在《写给未来的你》中写到“通向理想的途径往往不尽如人意,而你亦会为此受尽折磨。但是你尽管去争取,理想主义者的结局悲壮而绝不可怜。”
是的,悲壮的结局就是源于现实的残酷。
当然他的结局也算不上什么悲壮,这也不是他的最终结局,但他依然算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如果这个社会少了一批他这样的力量,那么每一个人都终将变成一台麻木的生产机器。而那几所只为追求利益创收、最大限度的压榨教师劳动生产价值,而不懂选贤与能、以人为本的民办技工学校也一如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的工厂一样。
现代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很难再让人们树立起一种精神的追求,人们往往变相的、曲线的通过物质追求来满足精神方面的追求。脱离了精神层面的理想主义,人们也就一定会失去了信仰,迷失了自己。今天的人们还是必须把曾经被摧毁的理想主义那一套体系重新建立起来。
此后,我再也没在后街的东北饺子馆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