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害怕发生的事仍然发生了,最不愿见到的那一幕还是出现了。
与病魔抗争了不到半年,老张辞世了。
病床旁,他的儿子张为均哭成了泪人儿,紧紧握着他爸的手,直到被医护人员劝退,被家人扶走。
“天下无不散宴席,就算再怎么不肯,也要学会放手。”
朋友们尝试安慰他,换来的不是一丝体谅,而是酒瓶碎裂的声音。
那年,为均21岁,顾蓉18岁。
2
顾蓉是我母亲朋友的女儿,从小就热爱舞蹈。因为艺术,她天真可爱,因为艺术,她婀娜多姿,因为艺术,她与众不同。
这份自信在十六岁时遭到了打击。一天夜里,我被母亲从姥姥家接走,我问她要去哪。她没回答,只是一路上叫我不要乱说话,如果需要,可以去安慰一下小伙伴。十五分钟的路程之后,我们到了顾蓉的家门口,忽然,一阵咒骂从天而降。
“你这个小妖精,现在就开始勾引男生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我那时并不成熟,对情情爱爱的事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是知道看电视的时候如果有男女亲昵镜头,家人会叫我转过头去。五分钟以后,我才知道事情原来是有人早恋了。
断断续续的吵闹声让我精神有点恍惚,好在,我有机会和顾蓉单独聊一聊。冬夜的公园挺冷,行人也很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所以,顾蓉就一直在那哭,抽泣的间隙说两句话。
“我没有早恋,也没有勾引他,只是牵了牵手嘛……呜呜……”
“哦?牵手并不是早恋,好像挺有道理”,后来顾蓉说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因为在我的脑海里早恋有了一个雏形,有了一个定义。
3
顾蓉梦想着成为一个舞蹈家,我知道,小时候什么家什么家的梦想一般都实现不了。当然,她也一样。高考结束后不久,我们有过一次接触,从她的口中,舞蹈是没什么希望了,取而代之的是会计。
儿时的早恋经历并未给她多少创伤,随后,她在大学也投入了一场恋爱。
学会计的女生太多了,整个班整个专业几乎都是,为数不多的男生都只是点缀,毕竟,以后还能从事会计职业的男生少得可怜。但就是在这样一个班级中,还是有几个男生同时喜欢了一个人,那个人,很遗憾,不是顾蓉,而是顾蓉的闺蜜。
“你以为我会喜欢他们?开什么玩笑!”闺蜜抽着烟,躺在寝室上铺盯着天花板说着。
“那你为什么要……”顾蓉翻转身子,用疑惑的眼神隔海相望那头的女人,心里思索着一个问题: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接受,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顾蓉没有等到答案,只换来阵阵嘲笑,笑声不光是闺蜜发出的,还有另外几位室友。顾蓉突然坐起身,顶着寒风,本想怼上几句,却在无意间发现了答案:哦,原来是这样,女人喜欢这种感觉。
是啊,女人是需要安全感的,如果谁能给她一份安全感,为何不拿来暂用呢?也许你不同意,但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很快,顾蓉被同化了,被艺术系的男生捕获了芳心,因为,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尽管,那时她才二十岁,并不太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并不是很明白真正的爱情是要赋予责任的,并不明白安全感来源于别人更是自己给自己的。
我给为均讲到这里,他静静聆听,胃里心里却翻江倒海溃不成军。
4
顾蓉的大学男友是一位阳光帅气而且家庭富裕纨绔子弟。
这位仁兄很不简单,堪称学校里的景点,有他出没的地方就有话题。话题不分好坏,能引起轰动的就是厉害。从跑车接送顾蓉,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庆生,到邀请女友到法国度假……
哦,可惜!
顾蓉拒绝了。
“为什么?”张为均有此一问很正常,毕竟,对他来说,以前喜欢的女生的前男友也算是情敌。
我喝了一口为均媳妇亲自下厨炖的排骨汤,接着说:“顾蓉这个女孩子,你知道的,还是很传统。如果答应去巴黎,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为均点点头,瞧了一眼在卧室里哄孩子的太太,又转过头来,叹息一声:“后来呢!”
后来,顾蓉顺利完成了学业,没有从事会计,转而考了个公务员,老老实实上班去了。
“那挺好。”
“好什么好,一点也不好。”
我把这句话说给为均听,正巧在八年前,顾蓉也对帅气的富二代男友说出了同样的话。因为,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男友帅气的外表和招人欢心的举动总是会引起别家女孩的追捧,顾蓉想管,管也管不了。有时候太生气,被自己心爱的人一哄,又心软了,又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太过于严厉。就这样周而复始,来来回回,拖了三年,结果,拖出了问题。
“结果,你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遇上了错误的人!”
一把醋溜土豆丝被为均吃下肚,沾着我说的这句话,更是醋意更浓。我还故意打探一句道:“顾蓉真没给你说过以前的事。”
张为均摇摇头,说:“咱俩认识的过程你也知道,简简单单通过朋友介绍,一回生两回熟,在得知她有男朋友之后,我的心里很失落。”
那年,为均27岁,顾蓉24岁。
5
为均事业不太成功,辍学创业以失败告终,最后不情愿地接过了父亲的家族生意——笑一声餐厅。名字的来源其实很简单,希望大家都是开心吃饭。可是,自从为均接手之后,老客不光顾了,新客更少了,究其原因,还是时代不同了,人们对于“吃”已经不再是那样容易满足了,就像现在,一个人也不太容易被感动了,其实是一个道理。
那天深夜,张为均正准备打烊,结果来了一群酷爱夜生活的青年,刚刚从街角的酒吧窜出,又踏入宵夜店放肆。
你一句我一句,一分钟内点了十几个菜,忙的为均开心的不得了。在座的一个小伙子认出了为均,立即招呼他坐下。
“啤酒随便喝,今天的饭,我请了!”
张为均忙活了一阵,结果亏本了,或许这就叫做乐极生悲!好在,这顿饭还有所收获,因为,那个坐在她旁边没怎么说话,一直愁眉苦脸的女生叫顾蓉。
两人的感情也就是正应了那句话:“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这句话也是世间爱情的缩影,至少我是相信的。我相信,现实中,单恋的绝对是大多数,真正相爱又能在一起的少之又少。哪怕现在在一起,一年以后,三年以后,五年……十年以后呢?说不清啊!
6
为均的爱情爆发在生意失败穷困潦倒之际。
几年的颠簸让他心烦意乱,压力如山,一点小事就可以引燃这根火苗,一点不经意间的安慰也可为他带来些许感动。
笑一声垮了,为均落魄了,他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这世上为了什么?创业失败就是永远的错?他不服输,但却准备向命运低头。债主追他,他就躲,躲了一个月两个月,大不了出来被欺负一下。
醉醺醺的人走在街上总会被嫌弃,但顾蓉却愿意和他聊聊天。
这一夜,张为均至少得到了阔别已久的慰藉,他开始相信生活,相信有希望,因为他相信顾蓉说的话,准确的来说,应该是相信顾蓉,因为他喜欢上了她。
张为均是一个极其主动的人,有事没事就喜欢发个信息啥的,如果对方没回就会胡思乱想,想她在做什么呢?想她和谁在一起呢?然后,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弯,人家和谁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接着,再来一百八十度。不对,如果她和别的人……
一阵电话接通声音之后,张为均马上会问:“顾蓉啊,我是为均……你在做什么呢?哦,逛街啊”,此时,心里一紧,脸色变化,询问:“和谁一起逛街呢!哦,和奶奶啊!好啊好啊”,此时,心中暗喜,大石落下,追问:“哦哦哦……我没什么事,就想对你说,这几天天气变冷了,要多穿点衣服,别感冒了,注意身体。不知道,你周末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啊,有约了?”
就这样,在一会开心一会紧张一会失落一会兴奋一会悲伤的情绪起伏中,这个男人的恋爱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跌跌撞撞,最终,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7
爱情不就都是这样的么?
你爱她,她爱他,他现在爱着她,以后可不一定爱着她。
你现在爱着她,以后你却会爱着她、或者她、甚至是她……
“很多事都是暂时的,你曾经以为的海枯石烂都会随时间风干,你曾经以为世界上最爱的人最终会随着她不爱你成为回忆。”
我还记得,张为均在第三次表白失败之后我是如何安慰他的。
“你放……我怎么可能放手,我年龄不小了,阿噜,你知道眼前出现一个自己深爱的人,这个时候我内心的感受吗?你知道她跟别人在一起时候的那种痛苦吗?你知道错过了这个人以后都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交集的可怕之处吗?顾蓉是独一无二的,她开心时候的笑,郁闷时候的哭,在我看来,都是最美的。”
我猛地拍了一下张为均的脑袋,时间瞬移到五年后,他再次将目光投射到卧室,并且一直跟随太太走出房门。
光线增强,我觉得张太太很美,比顾蓉美上十倍,应该不止。
8
张太太比张为均小六岁,比顾蓉小三岁,他们结婚的时候我是证婚人。因为,这条线是我牵的。
“孩子睡了?”
张太太很有涵养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坐在丈夫身边,准备继续吃饭,忽然瞪大了眼睛看我们俩,问道:“怎么了,我脸上不会是有什么脏东西吧?”
我放下筷子,指指对面的张为均,说道:“为均,刚才又夸你呢?”
“哦?”张太太扭头过去,带着一个非常温柔的目光,询问:“夸我什么?”
张为均先没有说话,突然起身走进厨房,为太太重新换了一碗热饭,坐下后,贴近她的耳边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见,或许是,我会装作没有听见。
自从张太太走出房间后,张为均就没有在喝酒,我知道,酒对他来说已经没有诱惑力了,眼前的排骨汤才是美味。
9
我今天不想开车,想徒步在成都的夜幕中走上三五公里。
寒风还是凛冽,但内心却被一股温情包裹着。脑海中浮现他们夫妻俩将我送走后相互搀扶上楼的情景,此刻我在想,顾蓉你是否也得到了你的幸福呢?
顾蓉,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特别是在冬天,我更为了解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
张为均,一个从绝路又重生的男人,我想为他鼓掌,我愿意为这份希望点一盏灯火,去照亮像他一样的人。
走着走着,我经过一个小公园,走着走着,我听见有人扑哧一声笑,这些都让我浮想联翩。
10
你说,一个人要有多大勇气才会选择放弃深爱的人。
我还记得顾蓉对我说过,我和男朋友很好,我会为他付出所有,我会上街为他挑选衣服,支持他的事业,做一个女朋友应该做的事,因为他就是我爱的人。但是,我越做得多,越付出得多,就越怕失去,越怕失去后的痛苦,越怕失去最爱的人的恐惧。因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一直爱我!
你说,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从痛苦中走出。
我还记得为均对我说过,曾经我深爱过一个人,现在我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曾经我爱的那个人她不爱我,我以为是世界末日;现在爱我的人我也爱她,彼此间多了一份责任一份坚守;曾经我以为那个人是独一无二,现在我愿意和我的太太一起去创造属于我们的独一无二。
是啊,你们都说,因为爱,才不愿放手。
其实,生活却说,因为爱,更需要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