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北客@伏羲梦蝶@千江寻一客
黑塞说,过份的文艺生活令人作呕,不如去酒吧喝两杯啤酒。
很显然,在两瓶喜力啤酒和眼前这张《猎户星座》云音乐数字专辑之间,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他说,这专辑是一粒煤。我觉得,《生如夏花》的作者睽违华语流行乐坛十四年之后的这张专辑,就是一颗钻石,光采熠熠,因果不虚,不论你是不是曾经朴树的歌迷。
《百业经》上说,虚空与手掌无别,黄金与牛粪等同。“就让清晨最后一缕阳光把你的耳朵叫醒”,对于真正喜欢听歌的耳膜来说,是钻石还是煤粒,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真正悬心的是,“出走半生归来依然是少年”的朴树,究竟在灵魂气质精神层面,抵达了何种境界?如果仅仅是生如夏花式的简单重复,洗耳恭听的芸芸众生绝对不会觉得物超所值,为之击节赞赏,乃至浮一大白。
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们想聆听的,不仅仅是譬喻《狗屁青春》的绚烂夏花,还有寓意人生无常之静谧醇美的静美秋叶,如陈奕迅《苦瓜》中所云,“却在某萧瑟晚秋深夜,忽尔明了了,而黄叶便碎落”。
我们期待听到这样的朴树,听他灵魂的叹息,风不停,绿树荫,且听风吟。不再是不谙世事宣称“命运如刀就让我来领教”的《傲慢的上校》,而是阅尽悲欢与岁月握手言和却依然笑容灿烂不忘初心“中年听雨客舟中”的暖心大叔。
究竟达到了怎样的境界?我以为最起码是苏东坡《前赤壁赋》的境界,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在木星》中说,明月作烛台,归程须万载,天真作少年,笑得像满月。以沧浪之水,沐浴意马心猿,叹江上一轮明月,照多少浮沉过往。曾经沧海难为水,悲欢为景,苦难为船,泪水为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纪伯伦诗云,这酒杯斟满欢乐,痛苦是刻度。大抵此意。
“好个白发迷途人”!出走半生,“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的他,找到答案了吗?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其实这答案林夕在《爱情转移》中早已点破,“你不要失望,荡气回肠是为了,最美的平凡”。
海上钢琴师的那位朋友也早已说破——他会娶她为妻,生几个小孩。周末的时候,他的朋友会带着香槟和甜点去他家做客,朋友称赞他妻子的厨艺真好,她笑着说谢谢,脸红得像苹果。
恰如“法国的苏东坡”蒙田所言,“在我看来,最美丽的人生是以平凡的人性为楷模,不求奇迹,不思荒诞。”(马振骋老师译本)
对于当年生如夏花开到荼靡的朴树来说,金山银山,司空见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麦田傻眼。宋柯兴叹。高晓松愕然。十四年后乘着《空帆船》归来,高晓松老师在微博上如是感慨,“20年人来人往,你还在,不是因为你爱这圈子,是因为这圈子爱你。既然生如夏花,就不怕秋风凛冽……”
他是如此挚爱自己的灵魂生活,本能地拒绝一切行业内如此这般似乎天经地义约定俗成的妥协与媾合。为了那一场与生俱来与生命相濡以沫的精神旅行,他竟然一夕之间清空了那只承载着性灵的精神帆船上所有的物质装备。和少年Pi一样,赤裸裸直面《The fear in my heart》,从丰子恺所说的第三层楼上朝着甲板纵身一跃,然后扬帆起锚,义无反顾漂流在无边无际前景未知的茫茫大海之上。
前程未卜,不知吉凶,《Never knows tomorrow》。也许他只是用了十四年,去煮咖啡,溜大狗,和《神雕侠侣》中“西狂”杨过痴心不悔苦苦等待小龙女一样,和《浮生六记》的译者诗人周公度满心欢喜期待天上星光又加月光照耀的那个良辰一样。
这次回归华语乐坛之后,朴树在新浪上开博,昵称是“如是我闻一时”。很明显,空帆船重又启航,精神的桅杆上悬挂的风帆侧面,有佛教的某种情绪在随风飘扬。
但遍观整张《猎户星座》,几无佛家词汇的星芒闪烁,也许你会觉得有些遗憾,不如许巍的《此时此刻》那般菩提散千叶俯拾皆是,甚至不及陈粒的《小梦大半》释伽分几瓤,在《大梦》的结尾,至少神龙摆尾涌出了一句《金刚经》偈语,如如不动。
菩提本无树,十四年前,听他的《生如夏花》,曾经评价,恰似一首为心灵的小屋洒扫除尘的禅歌,潺潺音符之中,好像听到了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就好像一泓淙淙的山泉,悄悄地将你的灵魂儿洗礼涤荡……本来无一物,十四年之后的这张《猎户星座》,依然朴树,禅意在音符里,而非文字上。是风动还是幡动,《坛经》的作者六祖惠能,不就是大字不识一个?
过份执着于歌词,或许正乃是一种文字障。或曰,解脱之障碍。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如同石破天练习侠客行神功,随形而不拘意。
而对于藐姑射山外食人间烟火的饮食男女来说,与其寻求解脱,不如回归生活。回到生命的本真上来,无非是,“自然得像植物,天真得像动物”。按周国平老师的说法,只是简单纯粹做到这一点,依照大自然赋予人类的动物的本能和天性去付出情感和爱,如母兽照顾幼兽一般去过日常生活,对于大多数行色匆匆焦虑不安“心窝烫似赤道,月亮睡在窗边不知道(谢安琪《活着》)”恨不得“吞仙丹上月亮(陈弈迅《六月飞霜》)”的“满街赶路人”来说,已经难能可贵殊为不易。恰如林夕在《任我行》结尾的那一声喟叹,“人群是那么像羊群”。
所以,《好好地》。渴来即饮,饥来即食,困来即眠。一饮一啄,即是禅意。
江水浩荡,心无挂碍,哪怕心里面住一个混账也不妨,哪怕混账到老,西北望,射天狼,轻狂时摔杯为号,亦无妨。一樽还酹江月,亲爱的上校,《白桦林》里,我们陪你,一醉方休,《那些花儿》,一如既往,天涯海角,等你摔杯为号。
任谁都不会《Forever young》,就好像小时候常常嘲笑大人手里的牙签是大笑话,等到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要使用牙线,甚至还要洗牙,才惊觉不经意间,自己的生活已经成了当年自己嘲笑的对境,那是因为,生命在说话,牙龈不听话。不仅如此,牙缝是虚空,连牙齿本身也是中观船若缘起空性,在佛眼里,不论阿难还是摩登伽女,都是皮囊包裹不净粪。何况涕泪,何况体液。
浮生一世,太多执着。我执和我所执,构成了那些贪嗔痴慢自以为是的圆满幸福。如同谢安琪在林夕写给她的《你们的幸福》中所唱,“幸福得麻木”。
不过,若按照般若波罗蜜多的究竟含义解说,心无自性,无挂无碍,无缚无脱。执着于究竟是执着还是解脱,这本身也是一种执着。所以,大乘菩萨不似小乘阿罗汉那般仅仅断除烦恼入涅槃寂灭求取身心解脱,而是依然不断烦恼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往这红尘浊世中轮回投胎修行历练而来。
不论是清白脸庞,还是硬了心肠,不论此生多勉强,不言此身越重洋,不必刻意躲避什么,也无需“语焉不详”地挽留什么“衬衣如雪”的所谓《清白之年》,如谢安琪在《喜帖街》中所唱,“大概不需要害怕”,“又再婉惜有用吗”?
就好像一个还不满两岁半的孩子在专心致志地玩积木,眼看着一座美丽精致的城堡终于堆成了,你正挖空心思要用某个精准的词汇去夸赞一番,他却不假思索一屁股坐倒了在我们这些可怜的大人眼中已经大功告成的积木房子。呵呵呵笑得比夏花还要绚烂。
朴树就是那个孩子,像徐志摩《海滩上种花》里那个锲而不舍满心欢喜的小孩子,像泰戈尔《玩具》诗里的那个自顾自折小树枝儿玩耍着的小孩子,十四年如一日安住在属于他自己的大般涅槃“童真地”。或许我们唯一的期许,是这个孩子,何时成为父亲,以爸爸的名义和口吻,写歌给他自己的孩子。
结庐人境,归去来夕,上《跨界歌王》,和韩寒电影《后会无期》里的女主角王珞丹合唱新专辑《猎户星座》里压轴的那一首《清白之年》,他居然绝口不提那穹顶之上阳春白雪的清白月光,竟下里巴人直奔六便士扬长而去——说实话,最近挺缺钱的!
其实,这便是这个圈子里最大的清白。
十四年出两张专辑,粉丝歌迷们不禁为天马行空惊才绝艳的朴树老师郁寓匆匆婉惜不平。但是想一想吴秀波老师四十一岁才拍出《黎明之前》一炮走红见龙在田,张中行老先生七十余岁才写出《负暄琐话》笑傲江湖惊绝文坛,你我又何必为生如夏花清白如许的朴树长嘘短叹?他自己也说,时间不过只是幻觉,我们为什么非要那么急迫不可?
还记得温瑞安在《天下有雪》的结尾说,“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虚空与手掌无别,钻石与煤粒等同,这一刻,仰观如粒粒裸钻般群星璀璨的猎户星座,只想浅吟一句简书上最流行的心语,亲爱的朴树,我们爱你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