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曼先生在《舆论》中说,刻板印象极大地提高了我们认知过程的效率。同时他又认为,刻板印象几乎总是在一定程度上误导着我们。因为我们脑海中如果有了预先设定的刻板印象,它们会成为认知模型,从而主导了我们一切接受和处理信息的过程。也就是说,我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其实都希望借助脑中既有的经验去理解,这样的确会让我们更快地消化我们接受到的信息。但我们的刻板印象总是有局限的,当我们急于求成地想把新鲜的信息归纳到记忆里有过的结论中去,会忽略很多事实细节,也就很容易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错误。
李普曼在《舆论》中给人的劝谏其实有对立统一的两面。一方面,我们不能太过重视“不同”,即不能囿于刻板印象,不能为了易于认识和理解而急于把各种事务打上鲜明的标签,因为这样一来我们会极端,会忽视复杂事物的很多细节,忽略那些中性的、和缓的存在。也就是说,他要求人们不要急于得结论。另一方面,我们要能发现“不同”,他呼吁人们警惕麻木的、迟钝的状态,指出当我们缺少观察、缺少思考,沉沦于庸碌的生活,就会缺乏发现意义的能力,就会倾向于觉得一切事不关己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分别,就会把世界平面化,例如民主或专制,礼貌或粗鲁,温情或冷漠,都变得无关紧要。也就是说,他鼓励人们判断并且下结论,鼓励人们体会事物的“不同”。但回到第一方面,这种结论显然不可避免地有陷入武断风险。
在叹服了李普曼先生对人类认知过程细腻而深入的反思之后,我反过来想,其实刻板印象也作用于我们的行为过程,这两个方面一一对应。或者说,对刻板印象的反思一方面可以从我们自己的认知过程出发,一方面也可以从我们自己如何行为出发。人难免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中,如果刻板印象已经或多或少成了每个人的认知方式,那么我们的行为模式也往往受他人认知模式的影响。刻板印象其实为我们构建自我的过程塑造了很多目标,让我们在思考自己要以哪种状态生活的时候,可以有“过某种生活”或者“成为某种人”作为参照,而且我认为,这种参照,和刻板印象对我们认知过程的影响一样,又有益、又危险。
首先,我们似乎总是更容易对别人下结论,而对自己则认识的趋于模糊和变动。我们可能会在交流了没几句话之后就在心中默念“嗯,显然他是个直男癌”、“哦,一个文艺青年”、“靠,一个娘炮”、“一个胆小鬼”、“天啊她好open”、“这个人真是内向得没救了”。但是对于我们自己,则往往会觉得“我有时很自卑,但是其实我很骄傲”、“我不爱说话,但其实我不算不善交际”、“我脾气暴躁,但那是因为我感情浓烈”——我们不喜欢对自己下结论。
这样的心理就导致刻板印象在认识别人与认识自己的过程中的作用大不一样。我们会倾向于保持一种稳定的自我,这不代表我们认同自己,而是我们还没有确切的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因为我们拒绝给自己贴标签。但是,人们并不会因此就不给我们贴标签,而且这些标签很多时候在一定程度上是准确的,只是我们往往在那个不对自己下结论的“舒适区”里无知无觉。这些刻板印象也许偏颇,但更多时候就算不能说明你是一个怎样的人,至少也能说明你身上的某种趋势。因此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中识别一些标签,从他人的眼光和言谈中发现那些清晰可辨的刻板印象,并且试着检验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种趋向。同时,有时候我们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不满,感觉自己不完美、不受喜爱,却又不知道问题在哪里的。假设我们这时候非常想改变自己,而且不是出于某种不健康的自卑,我们或许可以着手看看相反的刻板印象,也许自己不是一个“阳光”的人、“温柔”的人、“果敢”的人。然后我们可以考虑一下这些印象关联了怎样的行为特征,并分析自己为什么不具备这些特征。还是李普曼关于刻板印象的评价,它们不够准确,却很有效率。
但同时,我们总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警惕针对自己的刻板印象,要反制、要做自己,这就对应于刻板印象危险的一面,我们的行动不能太受刻板印象的束缚,因为在刻板印象的引导下我们可能真的会把“趋势”变成标签,或者把某个天然的、不必“改正”的自我特性变成一个困扰自己的“缺陷”。
正如李普曼所说的,我们在认识过程中离不开刻板印象。基于这个结论,我们的行为也总是在刻板印象的评价之中。刻板印象帮助却也可能危害我们对于事物的准确认识。同理,它也可能帮助或者影响我们更好地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