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了永新老家,各处拜年聚会喝喜酒之余,于初六去了一趟阔别已久的石桥镇,这里是外婆家,有着我儿童时代的许多美好回忆。先是到江边的老房子看了看,征得新主人的同意,进去转了一大圈。楼下除了部分老家具还在,其他几乎已是面目全非了,我以前住的那间,铺着木地板的房间已经找不到一点以前的影子。楼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光线幽暗,以前推开窗户便可远眺禾水河的竹排和对江的村庄,翻开泥封偷过酒喝的数个大酒坛,坐在上面发呆或偷吃红砂糖块的阳台,各种装着醋姜酱姜江米条等好吃的坛坛罐罐,以及角落里曾经偷偷翻阅过的小舅写给邻家女孩大捆情书的箱子……什么都没有了,我怔了一会,有些伤感,下楼以后和大舅说起来,又是一阵的长吁短叹,过去的时光已然逝去不可追!然而,往事却蓦然在脑海里浮现,一瞬间变得历历在目。
我是小学三年级转到石桥上学的,那时候爸妈忙,就把我托给外婆照看。石桥,也叫环浒,我从小就不陌生,因为小时候经常跟着母亲回娘家。街坊邻居都很熟悉,也常常开着善意的玩笑:外孙仔,没良心,拿起扫把撵了走!而我往往会郑重其事地解释:我长大后一定会有良心的!记忆里,难忘一位特殊的小伙伴,就是外婆家那只颇通人性的大黄狗。每每一看我们来了,就亲热得不得了,摇着尾巴转着圈,舔我的手,跟着我到石桥上、到江边、到洲上到处疯跑。它晚上就歇在外面厨房的茅窝里,一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就开始吠,小偷小摸之流根本无法靠近,真是一只看家护院的忠犬!可惜后来被人下药偷走了,我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很怀念它在儿时的陪伴,多少年了,至今依然记得它的样子。
外婆我一直从小跟着舅舅他们叫aibo(娘的意思),叫顺嘴了,大了也改不过来了,为此常被邻里们取笑,我犹自觉得无所谓,继续就这么叫着。外婆是以童养媳身份来到外公家的,那时候她才5岁,从小就开始学着料理各种家务活,同时像亲姐姐一样带着外公长大。成年之后,更是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无论烈日暴晒还是打雷下雨,犁耙铲锹各种农活干得像个大男人(外公在敖城上班,家中没有男丁壮劳力)。做家务更是不停不歇,每日里像个机器人似的忙碌着。外婆心善,脾气也好得出奇,语言上不太善于表达,总付诸于行动,对上孝敬老人,对下呵护子女,实心实意对人,实实在在做事。大锅饭的年代,村民们对生产队里的活大多是磨洋工,出工不出力,而外婆却从不糊弄,甚至脏活累活别人不愿意干的,她往往主动干了。我母亲当时也已经懂事了,觉得外婆这样有点傻,有时不免还生她的气!59,60年的大饥荒,一家人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外婆为了多给孩子们留口吃的,经常是饿着肚子就去出工,后来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全身浮肿,万幸的是,她居然带着家人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时期。
在石桥读书的时候,外婆平日里很少吩咐我干家务活,即便是吩咐也通常是用这样的口吻:峰峰(我的小名),你帮我摘下这个豆角或洗洗白菜…这让我颇感觉惭愧,尤其看着老人里里外外勤劳忙碌的身影,所以往往是主动要求帮忙干点活。外婆几乎从不打骂后辈,好脾气的她甚至重话都很少说,记忆中惟有两次例外。一次是我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小舅不小心打翻热粥烫伤了我脚,我疼得嗷嗷大哭,后来几乎逢人就告诉他们:小舅倒了粥粥,烫了脚脚。外婆心疼我,当时臭骂了小舅一顿。另一次,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夏天农忙时节,大人们都出去忙活了,我在家看着刚刚会爬的小弟,却经不住小伙伴的怂恿,居然背着小弟和他们一起到浮桥那玩。我把小弟放在岸边沙滩上,自己跟着那帮傻大胆的半大孩子,去浮桥附近的深潭里去游泳。这里几乎每年都会淹死人,传说水里有水猴和水鬼,专门在水下拖人找替身。虽然我有惊无险安全地回来了,但被找过来的外婆揍了好一顿柳树条子。当时外婆的样子是又气又怕,我也自知犯错不小,事后想想颇有些后怕。
由于常年从事劳作,外婆的身体很好,几乎连感冒都很少得。时光匆匆,舅舅们都已经在外工作多年了,我也长大了,先是出去上大学,后来又到了北京上班。外婆也岁数大了,后来到县城在我家常住着,我们心心念念都认为老人家该开始享享清福了,而且看她的身体状况,晚年肯定长寿的。然而就在98那年,我当时还在上着班,突然接到家里电话,说外婆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去世了。我在电话里就开始大哭,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疼我爱我的外婆就这样去了天国?!我甚至连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北京雪后的这个清明节,外婆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瞬间浮现在脑海里,这一刻,时空穿越,美好的童年,亲情的温馨,飞扬的芦花,晚归的鸭群,滚铁环的少年,和永远清清亮亮、哗哗流淌的禾河水…不禁泪目!据说人去世以后其实是去了另一个平行的空间,而故去的人因为有活着人的念想,灵魂才不会消散,永远在宇宙中徜徉,化做子孙后代永恒的守护者。外婆,你好吗,我今天想念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