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咨询后,林康感觉到晓雅对他有一种特殊的爱意,时间已经又过了两周。上周林康因临时接了一个团队咨询培训,中断了一周。今天周三,又到了晓雅咨询的时间。
不知为什么,晓雅今天迟到了。林康在咨询室里一边等她,一边翻着晓雅的治疗日志。想到最近以来的咨询效果不错,了解到晓雅内在的一些认知是如何在影响着她,那些被养育的过程,那些亲密关系的质量是如何造就了今天的晓雅。上周咨询暂停向她打电话说明时,她很难过,几周后,林康还有一个较为长期的培训,怎么和晓雅说才不会让她有被抛弃的感受呢?还有,上次聊到关键话题时,晓雅忽然无法控制地发火,林康也有些担心,担心咨询不能有更深一步的进展。
之前的两次咨询中,晓雅提到的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到底是谁?他在晓雅的生命中到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林康不得而知,也没有继续深问。在晓雅还没有充分准备之前,林康并不打算直接去揭那个伤疤,也无法直接给晓雅提供解决的答案,只有晓雅自己真正体会和意识到的,才是解除心理问题的长久有效的方式,特别是对精神分析的流派来讲。
晓雅的内心正在慢慢打开,作心理咨询是要有面对痛苦的勇气的,人之所以会有很多防御的面具,就是因为心灵怕受到外界的伤害而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无论这些措施现在看起来多么不可理喻,林康都应该尊重,因为它们都曾经给晓雅带来保护。
咨询室外传来了敲门声,“请进!”林康抬头看了看表,晓雅迟到了整整30分钟。
“林康,我想从下个月开始,调整一下最近的心情,所以咨询可能要中断一些时间。”晓雅一进门就直接扔了这么一句话。
晓雅一直对林康直呼其名,这是林康和晓雅说好的了,因为林康不想让晓雅对他有专家和权威的这种感受,这会影响晓雅的内心表达。听到晓雅这么说,林康一愣,晓雅以前并没有提到过要中断咨询,这都让林康很意外,不过他很快克制了自己的一丝不快,想到晓雅这么做,肯定有特殊原因,甚至有难言之隐。林康微笑着问:“怎么了?为什么想中断咨询?你度假我们也可以采取网络咨询的。现在正处在咨询过程比较关键的时期,我不希望你中断它。”
“我也不想,可是有人已经中断了,我为什么还要固守呢?我有权利做我喜欢的事情。”晓雅回答。
“你一直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一点,我们已经多次确认过。”林康说。
“是啊,可你不是要休假吗?你已经先中断了。”晓雅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在和林康斤斤计较着。
“我已经提前和你说过休假的事情。”林康有些生气,但仍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林康要休假,所以晓雅觉得又一次被抛弃了,于是她提前采取行动,就免得自己受伤害了。作为咨询师,林康太了解这个思维的过程了。如果处理不好,之前已经取得的咨询成果就会受影响。想到这儿,林康换了温和的口吻说:“晓雅,我知道你很在意我们在一起咨询的时间,我也很高兴你能这样,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联合起来,共同面对那些曾经的苦痛。”
“我不认为是这样。”晓雅冷冷地说,“我们之间是不平等的,你可以休假,而我不可以。你可以向我提要求,而我不行,你还可以问我每一件发生过的事情,不管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多么痛苦的回忆,而我多问你几句,你就会打断我,并且顾左右而言他。你根本就不尊重我!你只想着挖开我的心,而不管给我带来多大的痛苦!”晓雅一口气说了下来,眼睛里全是委屈,也带着怨恨与不信任。
“晓雅,我希望你理解,我们的咨询是付费的,我要对咨询进程和质量负责任,如果我们已经偏离了,我有责任把你拉回到正常轨道。”林康也没有让步,直接说出真实想法。
“可是,我希望你能完全地关注我的情绪,我希望我能在每周固定时间来咨询,我不想中断哪怕一次。我无法接受周围没有你的感受,而且不知道你去哪里,和谁在一起。这让我慌张,我最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想你能陪我上课,陪我在咨询室之外的地方聊天。恐怕我,我已经爱上你了!”晓雅的眼睛里瞬间含满了眼泪,却又倔强地把脸扬起来,迎向林康,等着他的回音,那双含泪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渴望,一种热情,还有一种悲凉的无奈,似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喜欢的物件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
面对晓雅的责难和情绪变化,林康之前的猜测得到了验证。如果晓雅开始要求林康把所有私人的时间和空间都告诉给她,并且希望介入他的私人生活,那无疑只有一个答案,即:晓雅真的陷入了另一段感情,她爱上他了。
林康知道,这在咨询界是个很常见的现象,心理咨询的过程就是直接面对心灵来工作的,从防备到接纳,从怀疑到信任,那些心灵相吸的过程,那些被看见,被看懂的感受,都会让人有相爱的错觉。加上他与晓雅年纪相仿,也比晓雅大不了几岁,况且林康确实有儒雅的外形和温和体贴的举止,这一点,林康自己也知道。
但是,这种关系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以的,这违背咨询伦理。如果林康不能处理好这样的关系,他就必须把晓雅转介给其它咨询师。因为这种恋人般的亲密关系,会打破咨访关系的界线,让林康无法再继续为晓雅治疗,而晓雅,也会因为被拒绝而再一次受到伤害。
“晓雅,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这说明你是真诚地在与我交流,并且真心地希望自己解决那些扰人的问题。而且,你对我的这些话,我很感谢,也很珍惜。但越是这样,我越是要和你说明白,你现在的情感,在咨询关系中,是经常会出现的一种现象。”
晓雅不言语,只是伤心地望着他,带着委屈,带着固执的孩子气。
“但是我告诉你,晓雅,你今天对我的感受,并不是爱情,你只是爱上了来咨询的过程,以及和我聊天的感觉。但是这些,都不是爱情,爱情是相互的,因为我对你,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是一种客观的态度,支持你,理解你这是我工作的职责,你能理解我说的这些话吗?”林康柔声问。
“不理解,我觉得你也是喜欢我的,给我最贴心的关怀,最温柔的理解,我得到了以前没有得到的关爱和体贴。这是我在之前所有人的身上没有体验过的情感,我很珍惜,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吗?难道我就没有值得你爱的地方吗?”
“晓雅,你很优秀,也很有学识,甚至有些时候,我觉得你对一些问题的理解,超出我的想象,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咨询一直比较顺畅的原因。但是,我对你并没有超过咨询关系之外的感情,你能理解吗?”林康急切的解释,跟着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晓雅,我也有女朋友,她叫欣然。”
晓雅愣了愣,似乎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个“欣然”的名字上,她接着问:“那就是说,你对每一个到这里的女访客都这样有爱心,有耐心吗?是吧?”
“每个人的心理问题形成原因都是不同的,心理咨询并不是把某个技巧生硬地加在每一个来访者身上,重要的是要真正了解每一个来访者的问题。”林康被晓雅质问的那一瞬间,他在心头掠过的,是他真的有几分喜欢她,那种喜欢,是对晓雅的聪慧的一种欣赏,是对美好事物的一份关注。但是,如果这样说,只能让情况更糟。于是,林康答非所问,只是给晓雅递过去几张面巾纸。
晓雅接过去,用力擦了擦鼻子,一阵沉默后,从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日记本,递给林康说:“这里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曾经想把它付之一炬,但总觉得它还没有完成使命,今天就是它发挥作用的日子了。”
“这是什么?你确定要把它给我看吗?”
“这是我12岁到14岁之间的日记。”
“你希望我看完后有什么反馈给你?”林康触摸着精致的皮面日记本,抬起头问晓雅,晓雅的眼睛再次盈满了泪水。
“那个阶段发生过的事情我无法说出口,我尝试了很多次,尽管我很信任你,但是我就是没办法亲自讲出来。所以,还是以这种方式让你来了解吧。”
“好,那我会保密,我会认真地看一看,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你随时有权力从我这里拿走你的东西。”
“那里没有我的东西,都是别人的生活。”晓雅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背包,“我觉得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正像一个阿米巴原虫分裂一样,处在痛苦的剥离过程中,但是这种痛苦的过程,我只能自己来作最后的努力,我可能会需要你,但不是现在。”晓雅似有寓意地说。
“这么说,你还是要中断咨询了?最近两个月的时间我们的进展还是很可观的,甚至时间上我都很惊异于你的自省与状态,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进步吗?”
“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了,我太累了。”晓雅背对着林康,似乎很艰难地说。
“为什么会感觉累?”
“因为我觉得要应对很多之前没有过的事情,自己会做很多思考和比较,再加上最近家里也有很多新的情况,都干扰到了我。不过,请放心,我会按你说的那样,去倾听自己的内心的声音,尝试着和自己沟通与和解。”
“你计划什么时候出发?”
“还没最后定,可能下周,也可能下个月,但是我走之前不想再过来了。再见,林医生。”
晓雅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林康面前,带着眼泪汪汪的眼,伸出胳膊,拥抱了林康,似有很多不舍,又不得不忍痛割爱。林康也拥抱了一下,他希望能够给她一些力量,帮助晓雅去应对她生命中的那些不得不去面对的一切。
晓雅走了,林康透过咨询室大玻璃窗的遮光竹帘,望着楼下的晓雅发动了车,沿着公园的林荫路驶出了他的视线。他沉思着,回味着刚才给她的拥抱,似乎有些超出咨询师的拥抱力度,但是,这样或许对晓雅更有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