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天来了。春去春又回,春天给人的感觉真好!我跟站柱在田地里学犁地。犁犁复犁犁,忙活了半天,累了,坐下来休息。站柱对我说:“鹏飞哥,这可学会犁地了吧?”
看着面前我们的劳动成果,我说:“这哪儿算会啊?比你犁的差远了!”
站柱说:“谁刚犁都是这样,多犁犁自然就好了。”
我夸奖站柱说:“你大娘活着的时候,常在我面前夸奖你,说你很小的时候都会使唤牲口,叫走就走叫停就停,稍大些,任啥农具样样在行。”
站柱谦虚说:“我天生就是个种地下窑的料,你叔和婶子常说我身上除了一把憨力外什么都没有,他们说你心窍灵脑瓜子好使,学习一级不留地直往上走——”话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站柱忙住口,不好意思地笑。
我不在意,对站柱说:“学种地,少不得你帮我。”
站柱大包大揽说:“没问题。”又探索性地问:“做饭、犁地你都学会了,接下来准备弄啥呢?”
我回答说:“如果不出去打工,就在家下煤窑。”
“哪在家下煤窑吧!”站柱高兴说:“人都是来咱这儿找活干呢,下煤窑,来钱快,挣钱多,干上几年,房子有了,老婆也有了,咱俩一班儿,相伴着下煤窑。”
我笑说:“打工有打工的好,可能钱上比不上下煤窑,但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咱还年轻,应该到外面闯闯。”
话好象说到了站住的心窝子里了,他点点头,没吭声。看他不说话,随手摆弄着面前的一块土坷拉,我寻话道:“听说叔和婶子正张罗着给你找对象呢,情况怎么样?”
“八字还没一撇呢!”站柱说:“托媒人不少,没有一个上门来。”
我慨叹说:“咱这地方,找个对象咋还这么难!”
站柱兴趣发问:“鹏飞哥,你说找对象得要啥标准?”
我又笑了,说:“这事情讲究缘分,没有啥标准不标准的,不过要照老辈人看来,只要是个人是个女人是个活女人就行,庄户人家还想找个什么样,难道找个天仙不成?墙上的马不能骑纸上的饼不充饥电视里的演员长得好那是人家的,有人跟咱都不错了!若能婚后再生个白胖小子,那就更阿弥托佛了!”
听我这么说,站柱嘿嘿笑。笑毕,突然问:“鹏飞哥,这么说你不准备下煤窑了?”
我仰起头,看着远处的夏胡子煤矿,神往说:“也不是,煤窑底下啥模样我也想搞搞清楚。”
看我神往,站柱说:“哪啥时候咱俩一块儿去吧!”
我突然回过神来,笑着说:“再等等,等我啥时候思想告一段落挽住疙瘩画上句号了,就跟你一块儿下煤窑。”
站柱不理解,疑问道:“下煤窑还不是说走就走,与思想啥关系?”
我真真假假道:“关系大着呢,思想若不摆弄清楚,东一股子西一流的,不但浑身松散干活没劲,小宇宙爆发不开来,而且还凶险密布,极容易出问题。”
站柱愈发的糊涂了,说:“你的话我更不懂了。”
我说:“不懂好,你就当是哥哥说的疯话,哪儿说哪儿了。”
站柱说:“你可真特殊,人都活在吃喝里,你却活在思想里,怪不得你叔给你婶子说窑底下山寨里都有人开始议论你和大伯了。”
“怎么议论的?”我陡地起了敏感,问站柱。
站柱说:“窑底下有山寨人议论说你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不下煤窑,整天不是在家呆着就是这地里走走那地里看看,还当自己是个未来大学生吗?说大伯也不好好管管你,都这么大了还惯着,惯到何时呢,马上都该娶媳妇的人了——我爹想过来劝你,被我娘给拦住了。”
“为什么?”我更警觉了,忙询问。
站柱说:“我娘劝我爹再等等,说她们几个妇女议论起你,都可怜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甭说一个刚下学的学生娃娃了,就是大人哪经受得了这磨难?她们还让我娘劝你呢,想干啥就干啥去,不要给自己憋出憨傻来,本来身体都不好。”
我感到了一阵母亲的温暖,这个善良的婶子啊!这些山寨里的娘们啊!先前关于她们的不好印象一笤帚扫了个净光光。同时,我更深深思念起了娘,她以她的死亡,竭力促成着我山地的软着陆,要不是她,恐怕我还在“圣蛋”着被山寨嘲笑呢,而现在,却有许许多多人担心我成“傻蛋”。大爱无言,思念着娘,看着这片土地,我感受着源自于这片土地的保守和宽容、拒绝与接纳、贫贱与暴发……一方面我不合时宜的举手投足被讥笑为圣蛋,另一方面我无所事事的沦落沉默又被担心成傻蛋。难测的人心,玄妙的乡情,亘古的神奇,现实的荒诞,既爱又恨,爱恨难分。
一时无语,站柱感到奇怪,转头看着我问:“鹏飞哥,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答说:“什么也没想。”
站柱不明白,仍感奇怪,看着我。
我两胳膊后抻,双手按地撑起身体,仰脸看着天空,半是佯装半是真切打着哈欠说:“啊——真想躺下来睡一觉啊!”
站柱说:“你没干惯活,许是累了。”说着,不再好奇,扭转头,和我一样抬望眼,无话。
借着站柱的话语,我“扑通”一下躺下来,躺在松软的土地上,闭上双眼。
身体躺下来,欲望涌上来,闭着双眼,我忽然想说话。往事不堪回首,往事再回首,说些什么呢?从哪里开始说些什么呢?和谁说些什么呢?自问淡淡,在我的心头浮现,我想到了写日记,久违的写日记。看来只有写日记了,我对自己说,也只能写日记了,除了写日记,还能怎么着?伴随着联想,我渴望着以笔代口,和纸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