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从台州回上海的路途中，忽然看到了一条关于钱谷融先生过完99岁生日后平静离世的消息，脑海中全是以往阅读过的他的一些真性情的文字和言谈。虽然未曾谋面，但在我心里，这位睿智的长者，他的人生态度，一直以来，如同春雨滋润万物一般，悄无声息地滋养着我。

记得与学生一起阅读《世说新语》，一起被那里面的一个个文人名士的故事所吸引，也一起浸润于魏晋独特的境界与风骨，一起在这部“名士底教科书”中寻找着生活的真味。在搜索相关资料时，我们不经意地发现，钱谷融先生是极力推崇《世说新语》的一位学者，不由对他倍感亲切。他说：“《世说新语》里所记载的谈吐，那种清亮英发之音，那种抑扬顿挫之致，再加之以手里麈拂的挥飞，简直如同欣赏一出美妙的诗剧，怎不给人以飘逸之感，怎不令人悠然神往呢？”按他的说法，“只要有好茶，有《世说新语》和陶渊明的诗就足矣。”

这位偏爱于《世说新语》的教授，一下子赢得了我和学生们的最大好感，这种好感的直接表现，就是让我们勤快而欢欣地找到了他的更多让人赏心悦目的文字。

——“文学是人学。”

——“知识分子应独立于天地之间。”

——“我这个人既无能又懒惰，得过且过，从来也不用功，率性而为，自己喜欢的、爱好的才做。”

——“文学作品应该富有情致和诗意。文学本质是诗，诗就是心灵的、感情的事。

”

——“做自由自在之人，任情适性而行。”

——“无所用心，随遇而安。”

——“不做无为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我喜欢随随便便，自由自在。在现实生活里，我最不喜欢的是拘束，最厌恶的是虚伪，名、利我并不是不要，但如果它拘束了我的自由，要我隐藏一部分真性情，要我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获得，那我就宁可不要。”

……

最喜欢的还是这一段：

“我这个人是比较懒惰，一生就好游山玩水，好美食。我最喜欢的书是《世说新语》，因为这本书的每个章节都可以独立拿出来看。还有《红楼梦》，也是可以随便从哪一页都可以看起，不需要从头开始，这本书写的非常具体，就像生活一样。生活无所谓起点和终点，它什么时候都是流动的。”

今早起床，天空微雨，空气湿润。小区里的植物的深绿色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黄色的蜀葵肆意盛开着，几株桂花带来了视觉与嗅觉的诗意。潮湿的天气里，先生没有久留，一会就上楼了。我泡了一壶最爱的茉莉花茶，独自选择了那棵离家最近的桂花树，坐在树下悠悠品茗。

桂花独有的蜜香将空气酝酿成一首清雅的小诗，秋虫似乎陶醉于这样难得的意蕴，低吟着属于自己的和音，紧邻小区的秋霞圃，迎风送来小鸟的清唱，它们美妙的欢歌似乎无意间将桂树枝头一颗颗米黄色的桂花震落下来，撒了一地的美好。

忽然发现，我选对了一个品茗的场地，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除了我周围将我环抱的那棵满树饱满的小黄花的桂树，还有前面左右好几棵桂树向我示好。相距几十米最远处的那棵丹桂，金黄色的细密花骨朵儿，乘着秋风毫不吝啬地将它最浓郁的花香送给它心仪的人。

此时此刻，钱谷融先生“任情适性”、“情致和诗意”、“自由自在”、“无所用心”……这些词语一股脑儿从脑海中涌现出来。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真切地领悟到，如他一样追崇内心的“真性情”的生活，才是生活的原色，更是一个人不枉到世上走一遭的本意。也唯有这样，才是对钱谷融先生最好的缅怀与纪念。

《世说新语》中那些真名士的风范，是钱谷融先生所最推崇的；而我，一个无名晚辈，最推崇的是他的真性情。

这些盛开的桂花，是他化身的精灵吗？

品一口花茶，无意间看到一只蚂蚁慢悠悠地围着掉落的桂花“散步”，似是悠然地吮吸着自然馈赠的花香。天空中飘落零星的几滴小雨，微微的秋风中打动着我的，是秋虫呢喃、小鸟欢唱、秋花飘落的灵动画面。

“生活无所谓起点和终点，它什么时候都是流动的。”流动的生活是一首诗，就看谁能发现它的动态的诗意，并将这动态凝固成永恒。

在这金桂飘香的特殊季节，谨以此文献给我所崇敬的钱谷融先生，愿先生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