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似乎每个人的学生时代都会出现一个胖子。他也许永远负责着同学聚会上吃剩下的最后一口饭,也许永远被叫去参加运动会的推铅球比赛,他也许是个乐于助人的卫生委员,他的心里也许也住着一个可爱的小女生。我一个人在电影院看《致青春-原来你还在这里》的时候,看着屏幕上为孟雪端水扇风的宋鸣,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大平。
大平是个胖子,是个个子高高的好胖子。第一次见到大平是在高一军训结束的那天下午。那天解散后我去找也考到了这所高中的小学同学枫枫。枫枫见到我,先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然后揽着我的肩转向她身边的大平:“这是茗茗,我小学闺蜜。”又指着大平对我说:“这是大平,我初中最铁的哥们儿!”朋友的朋友自来熟,于是我们三块被晒得漆黑的煤炭咧着三口白牙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KTV。大平不点歌,但每次放到五月天的歌时他都认真看着MV并跟着哼唱,我便把话筒硬往他手里塞:“唱一个,唱一个。”他拗不过我,面色难看地拿起话筒唱了两句。然后,我比他还尴尬。
不过这么一尴尬,我们也就认识了。
高一开学分班,我和枫枫在平行班,是隔壁班级。大平成绩好,考到了实验班,在我们楼下。我们三个人每天一起吃饭,偶尔也去吃夜宵。我以大平太胖该减肥为借口,总抢他买的夜宵吃。他也不生气。“丫头,你可真坏啊,不怕吃得跟我一样胖呀?”他这样调侃我,带点笑。
说实话,大平是个暖男。我赌两百块,如果他瘦一点,肯定早就脱单了。你可以什么都不带地跟他出去浪一天,因为他包里除了姨妈巾之外,要用的东西大概全都有。他也愿意带你去吃好吃的,愿意请你看你想看的电影。我从来没有见他生过气,告诉他的事情他也从来不往外说。枫枫说大平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我笑他:“大平,你是不是因为憋着别人告诉你的秘密没法往外说才越来越胖的啊?”他用手按了一下我的脑袋:“你这么一说真有道理,你来选吧,我待会儿要把你的哪个秘密说出去呢?”
2
大平不是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听枫枫说,大平初中有个喜欢的女生,长得挺漂亮,性格也很好。虽然看上去大平对所有人都一样好,但是细看会发现,对待喜欢的女生总会暴露一些细微的差别。比如他会在送她生日礼物之前旁敲侧击地了解她喜欢什么,比如她笑得很开心时他会伸手拍拍她的脑袋,比如平时在走廊里见面打招呼时,他会有一秒钟的愣神,继而展开憨憨的微笑。
“哎,大平人这么好,那个女生不喜欢他吗?”枫枫想了想说:“说起来大平也喜欢她很多年了,她们是小学同学。那个女生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他们关系非常好。但是发展成情侣,人家妹子说了不可能啦,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啊?为什么啊?”“大平从小就太胖了啊!”
笑了一阵,我问:“那大平什么反应?”枫枫耸耸肩膀:“能有什么反应啊。这么多年了,慢慢也就放弃了呗,本来也就追得不动声色。做朋友也挺好的,大平自己说的。”
说罢,枫枫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起来,茗茗小朋友,你有没有觉得大平对你有一种和对别人不一样的好?”“没有吧,夜宵都是我硬抢的,不是他主动给我的。”“那你说他明知你要抢为什么还每天主动提起去吃夜宵?”“大概每天都抱着‘今天不会被抢了’的侥幸心理吧。”枫枫一脸无语地猛推我一把:“情商真低!”
但是不知为什么,听枫枫这么一说,我内心深处有一种萌动的欣喜。大平对我很特别。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常常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大平对我一如既往地好。每晚买好夜宵等我抢,中午吃饭帮我占位置,吃完中饭陪我去超市。枫枫吃完饭总是夸张地笑着飞快撤离,我和大平单独走的时间多了很多。一路我们打打闹闹,有时玩笑开过头了我拔腿就跑,大平一把揪住我的马尾辫:“想跑啊?门都没有!”
这段能算感情吗。手也没牵,什么都没干,连男女朋友的关系都没有确认。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真的太美好了。
3
我在音乐社团里有个很聊得来的朋友叫阿聪。他是大平和枫枫的初中同学,他喜欢叫大平“胖子”。我和大平单独走在校园里时遇见他,他会笑着对大平“啧啧啧”,大平则玩笑般往他肩上捶一拳。
高二上半学期结束前的元旦有文艺汇演,社团里每天在排练节目。有一天的休息时间,阿聪在我身边盘腿坐下:“嘿,你和胖子关系很好啊。”我嗯了一声。他看看我:“这可不一般哦。”我笑起来:“怎么,他初中时对他喜欢的那姑娘也是这样?”他夸张地一笑:“我如果说是,你会嫉妒不成?”
我们闲扯了一阵以后开始继续排练,我准备去拿话筒的时候,他突然说:“哎,说来也巧,你和那个女生有些地方挺像的。虽然长得不一样,但是都是斜刘海,单马尾,身高也差不多。你们说话都喜欢用手托着下巴,最重要的是,你俩名字的缩写一模一样,所以名字念起来非常像。”末了,他又加了一句:“阿枫和大平没跟你提过?难道他们没发现?”
一瞬间,我愣住了。《甄嬛传》我看了三四遍,相似的情节让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往角色里套。所以我是甄嬛,那个女生是纯元皇后。我说怎么高一才上半个学期他就喜欢我了呢?相似的地方多了才会分外留心一点吧。
过了许久,我才发现阿聪一直拿着话筒在我眼前摇晃:“排练了排练了。”我抬眼看他:“没有,他们没跟我说过。”
那天以后,我对大平慢慢有些冷淡了。吃饭时我和枫枫说说笑笑,丝毫不理会大平。吃完饭我不再和大平一起去超市,而是在枫枫准备离开时拉住她:“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夜宵我也不抢了,渐渐地,我以“要给妈妈打电话,早些回寝”为理由而不和他们去买夜宵了。枫枫大概是找阿聪问过话,又和大平聊过什么。起先大平每天见我一张阴沉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不说话,后来有一天,他突然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再后来,我和枫枫也各自找了其他的朋友结伴吃饭。我们三个人就这么散了。我从阿聪那里听说,大平每天都在饭点和几个同学去室内球场打羽毛球,几乎不去餐厅。打完球后他的同学会去买面包、泡面,他却只吃一个苹果。我懒得思考他是自残还是减肥,每天吃完饭后却不敢路过室内球场,而是往别处绕一圈再回教室。我怕听到从球场里传出的球拍挥动和击球的声音。一声一声的好像打在我的心上。
大平初中喜欢的那个女生的QQ空间是开放的,我曾经点进去浏览过。确实是个在发型,脸型以及穿衣风格上与我相像的女孩子,甚至我们都喜欢史迪仔。只是她比我漂亮。
高二放寒假前一天是我生日,放学后大平来到我的班级门口,给了我一个史迪仔的钥匙链。“送给你。”他说。
“你从来没问过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史迪仔?”我看到他眼里一瞬间的愣神。“我问阿枫的啊。我如果问你了,你就猜到我要送什么了,没惊喜了。”我几乎是扯出了一个微笑:“确实很惊喜,但我并不特别喜欢史迪仔。谢谢你。”
说完我掉头就走。
那一整个寒假以及将近整个下半学期,我都没和他说过话。
4
高二下半学期,6月下旬,快放暑假了。有一晚,枫枫抱着枕头和毛巾毯来敲我寝室的门。“我寝室空调坏了,太热,来你这儿借住一晚。”她不由分说地把东西扔到我床上,然后爬上了床,“来吧小宝贝,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跟你睡过一张床呢。”
那天晚上熄灯后,我和枫枫坐在床上聊了很多。最终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大平。枫枫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聊又不敢和你聊。我是大平初中同学,我当然知道那女生和你有几分相像。我认识你也八九年了,我知道你会多想,所以我瞒了你。”她顿了顿,“其实当时我也有事先问过大平,我是在确定他真的有点喜欢你之后再来你这里试探的。我想你如果对他有感觉,那你俩真的能相处得挺好的。没想到我一瞒反而瞒出了事。”我在黑暗中眨眨眼,感觉到枫枫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阿聪肯定也是无意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大平每天这样,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你们……”
话音未落,一道手电筒的光透过寝室门上的玻璃照进来,我和枫枫迅速躺下。光来来回回照了一圈,灭了。灭的一瞬间,我抢在枫枫之前开口说:“很晚了,睡吧,枫枫。”
一阵沉默。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听见枫枫说:“高二你过生日,他确实来问过我,你喜欢什么卡通人物。我说史迪仔。”
长达快一年的僵局在那晚之后的第二天就被打破了。中午,大平在餐厅和几个同学打打闹闹,我走过他身边时他失手打翻了我手中的餐盘。大平慌张地蹲下身捡起餐盘又站起来,摸遍全身的口袋找到餐巾纸让我擦校服上的油渍,看着他着急却又笨拙的样子,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楞了一下,然后直起腰:“笑什么?”我忍住不笑:“你怎么在餐厅?”“我陪同学来的,难得来一趟还闯了祸,你是我的克星吧。”他把餐盘递到食堂阿姨手里,对前来打扫我们打翻的东西的大伯又道歉又道谢,然后转向我。“我饿了。”我抬头看他。他推了我一把:“走吧,去超市,想吃什么拿什么,我请你。”
后来啊。后来我们相处得很好,也一起出去看电影,打电玩,泡书吧,也打打闹闹,开着或轻或重的玩笑。他对我也跟以前没什么分别,我无聊了他给我打电话,我说他QQ头像丑他就换,我发了说说更新了朋友圈他第一个跑去点赞。只是在提及过去的时候我们都刻意避开了那一段让人难过的往事。高三,高考,也就这么来了又走,留下我们站在原地冲着它们挥着手,喊着再见。
5
最近有一本“答案之书”好像很流行。长得像一本字典,里面的每一页上都只在正中间印有一句话。大平给我解释说在心里想一个问题,随机翻开一页,这一页上写的话也许在他人看来与你的问题毫无关系,但你的自我暗示会让你觉得这就是你需要的答案。于是我伸手随机翻了一页,书上赫然两个大字:“没有”。看到我一脸阴沉,大平问我想了什么问题。我一张苦瓜脸:“这答案也太直白了吧,我想问我会不会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啊。”他笑弯了腰。良久,他说他也来玩一玩。他翻开的那一页上也是两个字:“是的”。我看见他的嘴角扬了起来,然后小心地合上了书。“你问了啥?”他瞟了我一眼:“我不告诉你。”
我和大平坐在星巴克靠窗的高凳子上喝着焦糖玛奇朵。我说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当然记得,是8月22号,我们三个军训完晒成三块煤炭去了KTV,我不会唱歌你非要我唱,我一唱你比我还尴尬。他顿了顿,笑笑说又快到8月22号了,真快,一晃三年了。我偏头看着他,一遍又一遍。虽然看上去还是圆滚滚的,但是这三年,他确实比我第一次见他时瘦了,而且不止一点点。好像就是在我把他晾在一边的那几个月里,他一下子掉了好几斤肉,大概也甩掉了好几升眼泪。焦糖玛奇朵不是酒啊,却熏红了我的眼,我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就别过脸看向窗外。耳畔他还在轻轻念叨:“你这个小丫头,上了大学别急着找男朋友,有人追你也别傻乐,多观察人家一会儿,谨慎点儿总不会有错……”我回头打断他:“我才不急着谈恋爱呢。倒是你,努把力,好好谈场恋爱吧。”他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笑起来:“你认真的?那你可真难为我了。”
胖子当然也会有美好的爱情,只要他是个好胖子。就像在故事的结尾,宋鸣追到了他的孟雪。
亲爱的胖子,亲爱的大平。我想将来你会有个女朋友。她会很可爱,很善良,很温柔。她会很照顾你,就像你很照顾她一样。她会有小脾气,偶尔也任性,但不会出格,也不会无理取闹,因为她知道你不会真的生她的气。她知道在你心里,她是你唯一的小公主,一个很幸福的小公主。
那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认定了你的小公主,可千万记得告诉我一声。我来按你的要求,为她打造一款她喜欢的皇冠,哈哈。
她会有多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