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八月二十七日,吐蕃入寇庆州,扎营于方渠。
18、
朝廷讨论兴兵讨伐王弁,担心青州、郓州相继煽动兵变,于是任命王弁为开州刺史,派钦差宦官赐以委任状。宦官骗他说:“开州已经有人在路上迎候,您应该赶快出发。”王弁即日从沂州出发,前导和随从尚有一百余人,进入徐州境内,一路减少,他的部众也稍稍逃散,于是被戴上枷锁,乘驴西上,进入潼关。九月三日,腰斩于长安东市。
之前,朝廷将郓州兵分为三部,分别隶属三镇,王遂死后,朝廷认为李师道余党凶态未除,命曹华引棣州兵前往讨伐。沂州将士出城迎候的,曹华都好言抚慰,让他们先入城,安慰其他人,于是众人都不再起疑。
曹华上任三天,大宴将士,埋伏甲士一千人于幕下,集合众人,晓谕他们说:“天子认为郓州官兵有迁徙之劳,特别加以额外赏赐,现在,令郓州人站在右边,沂州人站在左边。”站定之后,令沂州人全部出去,关上大门,对郓州人说:“王常侍以天子之命为帅于此,将士们为什么要杀害他!”话音未落,伏兵齐出,包围屠杀,杀死一千二百人,没有一人逃脱。门屏间血雾高达丈余,很久才消散。
司马光曰:
《春秋》记载,楚子虔诱杀蔡侯般于申城。那都是诸侯列国(蔡侯同奸淫儿媳,被他的他的儿子般杀死。楚子虔驻军申城,邀请般赴宴,诱杀般及他的卫士七十人),孔子尚且严厉责备,厌恶他以诈术杀人,何况身为天子,而诱杀匹夫呢!王遂一个聚敛之臣,镇守刚刚归顺朝廷的土地,以苛虐暴政导致祸乱。王弁一介庸夫,乘机发动兵变,如果沂州统帅是适当人选,杀掉他就跟杀一条猪狗一样容易,何必以天子诏书做为诱人之饵呢!况且作乱者只是五人而已,而竟让曹华使诈,屠杀一千余人,不是太滥杀无辜了吗!这样下来,以后士卒谁不猜疑将帅,将帅又如何取信于士卒!上下怒目相视,如同寇仇相处,得到机会,就相互鱼肉,谁先发动,谁就称雄,祸乱何时才能消停!可惜啊!宪宗削平僭乱,几乎就要缔造太平,但是他的事业不能善始善终,都是因为只图眼前,而不建立信义的缘故。
19、
九月二十九日,任命田弘正兼任侍中,魏博节度使如故。田弘正三次上表,请求留在京师,皇上不许。田弘正经常担心一旦自己离世,魏博人又以按过去的老规矩世袭,所以把兄弟子侄都送到朝廷任职,皇上把他们全部擢升到显要官位,家中朱紫盈庭(全是穿红色和紫色官府的人),时人都认为很光荣。
20、
九月三十日,皇上问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后乱,为何?”崔群回答:“玄宗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颋、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所以,用人得失,关系重大。人们都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造反为祸乱之始,我则认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才是治乱分界。希望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为戒,这才是社稷无疆之福!”皇甫镈对他的话深为痛恨。
21、
冬,十月十七日,容管奏报:安南贼杨清攻陷都护府,杀都护李象古及妻子、官属、部曲一千余人。李象古,是李道古的哥哥,以贪纵苛刻而失去人心。杨清家世代为蛮族酋长,李象古召他为牙将,杨清郁郁不得志。李象古命杨清将兵三千人讨黄洞蛮,杨清利用人心怨怒,引兵夜还,袭击府城,攻陷。
当初,蛮贼黄少卿,自贞元年间以来,数次反覆,桂管观察使裴行立、容管经略使阳旻想要侥幸立功,争相申请讨伐,皇上听从。岭南节度使孔戣(kui)屡次进谏说:“这些蛮夷,就跟禽兽一样,只能跟他们计算利害关系,不能跟他们论辩是非。”皇上不听,大发江、湖兵,与容、桂二管会师入讨,士卒被瘴疠摧残,死者不可胜计。安南乘虚而入,于是杀死都护。裴行立、阳旻二人劳而无功,二个管区残破凋弊,惟独孔戣所部晏然无事。
十月二十一日,朝廷任命唐州刺史桂仲武为安南都护,赦免杨清,任命为琼州刺史。
22、
本月,吐蕃节度论三摩等率军十五万人包围盐州,党项也发兵助战。刺史李文悦竭力拒守,前后二十七日,吐蕃不能攻克。灵武牙将史奉敬向朔方节度使杜叔良请兵三千,带三十日粮,深入吐蕃以解盐州之围。杜叔良给他二千五百人。史奉敬出发十几天,毫无音讯,朔方人以为他已经全军覆没。不久,史奉敬军从其他道路绕行,突然出现在吐蕃身后,吐蕃军大惊,溃去。史奉敬奋击,大破吐蕃军,杀死及俘虏不可胜计。史奉敬与凤翔将野诗良浦、泾原将郝玼都以勇猛闻名于边疆,吐蕃人怕他们。
23、
柳泌抵达台州上任,驱使吏民采药,过了一年多,一无所得,柳泌惧怕,举家逃入山中。浙东观察使捕送京师。皇甫镈、李道古保护他,皇上仍然任命他为待诏翰林,服用他的长生药,结果一天比一天烦躁焦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认为:“能为天下人除害的,就能享受天下的利益,能让天下人快乐的,就能得到天下的福报,从黄帝到周文王、周武王,享有国家,健康长寿,都是通过这样的途径。从去年以来,各地举荐了很多方士,又相互介绍,越来越多。如果天下真有神仙,他必定深藏在岩壑,就怕凡人知道。而哪些守候在权贵之门,以满口大话和所谓特异功能让人震惊的,都是心怀不轨,诈骗求利之人,岂能相信他们的说法,甚至吃他们的药呢!药是用来治病的,不是平常吃的。何况金石酷烈有毒,又有很大火气,不是人的五脏六腑所能承受的。古代国君饮药,还要臣子先尝,可以让献药的人自己先服用一年,就真伪自辨了。”皇上怒,十一月二十五日,贬裴潾为江陵县令。
华杉曰:
马克吐温说:“世人听骗不听劝,你要让他相信他被骗了,比骗他还难!”宪宗李纯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柳泌骗不下去了,举家逃亡,被官府抓回来,交给皇帝。皇帝却仍然给他官做,还要吃他的药。这是什么心理呢?这就是一厢情愿,让人相信符合自己期望的一切谎言。英国哲学家在《新工具》一书把这称为“人类理解力的共性缺陷”,他说:
“大凡人对他所愿其为真的东西,就比较容易去相信他。因此,他排拒困难的事物,由于不耐心于研究;他排拒清楚明白的事物,因为它们对希望有所局限;他排拒自然中较深的事物,由于迷信;他排拒经验的光亮,由于自大和骄傲……总之,情绪有着无数的而且有时觉察不到的途径来沾染理解力。
“人类智力还有一种独特的、永久的错误,就是他比较容易被正面的东西所激动,较难被反面的东西所激动。
“在一经采取了一种意见之后,便会牵引一切其他事物来支持、来强合于那个意见。纵然在另一面可以找到更多的和更重的事例,他也会忽略或排斥。只记取那些相合的,其不合的,纵然遇到的多得多,也不予注意而忽略过去。”
皇帝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别说裴潾告诉他柳泌是骗子,就算是柳泌亲口招认“我真的是骗你的!”他也不会听,他会鼓励柳泌:“你不要怕,不要逃避责任,要对自己有信心!我支持你!”
世间再也没有比诈骗更容易的事,做骗子,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弥天大谎只要符合对方的期望,他就会坚信不疑,你就能百骗百胜。如果你实在骗不下去了,就让受害者和你配合一下。三千年的市场供求矛盾,永远是傻子太多,骗子短缺!
24、
当初,群臣商议给皇帝上尊号,皇甫镈想要增加“孝德”字,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群说:“已经有了‘圣’字,‘孝’也就在其中了。”皇甫镈向皇上诋毁崔群说:“崔群对于陛下,还不愿意给‘孝德’二字。”皇上怒。当时皇甫镈给边军的赏赐和物资,多不能按时,又所给多陈旧破败,不能使用,军士怒怒,流言说要作乱。李光颜忧惧,想要自杀。派人向皇上投诉,皇上不信。京师汹涌恐惧,崔群把京师内外情况详细奏闻皇帝。皇甫镈向皇上密言说:“对守边军队的赏赐,都跟过去一样,而舆论忽然如此,都是崔群煽动,卖弄他的正直,而把怨恨归于陛下。”皇上信以为然。十二月十一日,贬崔群为湖南观察使,于是全国上下,对皇甫镈都切齿痛恨。
25、
中书舍人武儒衡,有气节,好直言,皇上器重他,对他非常照顾,人们都说他要入朝拜相。令狐楚嫉妒,想方设法要阻止,于是举荐说山南东道节度推官狄兼谟有才干和品行。十二月十九日,擢升狄兼谟为左拾遗内供奉。狄兼谟,是狄仁杰的族曾孙。令狐楚亲自草写制书,盛言:“天后窃位,奸臣擅权,全靠狄仁杰保佑中宗,得以复辟。”武儒衡向皇上哭诉,并说:“臣的曾祖武平一,在天后朝,辞去一切官职,直到终老。”皇上由此看不起令狐楚的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