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张爱玲,读懂已不再年少

图源《倾城之恋》,侵删

民国三才女有张爱玲、萧红和林徽因,张爱玲是才女中的“奇女”。名门出身、天才作家、传奇人生,是张爱玲留给世人的画像。

在她的作品里是些男女间的小事情,她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她说“我以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的。

张爱玲作品当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倾城之恋》,因为中学时第一次读她的作品就是这篇。回想当时,打动我的有两个点。

一是白流苏离婚回家后,遭到家人亲戚的诋毁嫌弃防范,闲话白眼不断,她扑到床上叫了一声妈那个场景。张爱玲说,这个妈并不是叫的白老太,而是幻想出来的那样一个母亲。当时真的有惊到我,原来父母家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人人脆弱,需要爱,希望得到爱,但是也别过多奢望。

第二个点是,张爱玲有段关于男女关系的描述,“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这段文字几乎成了我青春期到成年期跟人(不止男人)交往的圭臬。一个无依无靠的女生在成长期,能读到这样的文字,现在感觉还是很幸运的。以此感谢张爱玲。

后段的剧情张力更加强大,令当时的我有复杂的想法。白流苏交付了她的身体,而后遇到日军轰炸,使范柳原取消远行,留下来与白流苏相互依伴。使我对猝不及防的爱情,很是好奇,感觉张爱玲对人心理的把握太细腻了。

于是,读完这本《倾城之恋》后,我就把当时图书馆能找来的全部她的书都看了一遍,大概有七八本,包括一本合集。事后想来,为什么会被吸引。

除了心理描写细腻是一方面,还有当时对爱情也有了向往是另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读她文字时,分明能感觉到细腻华丽的辞藻中带着一种颓废和凄凉,最后却又能带出一丝希望,就像白流苏和范柳原互相算计着的两个人最终却能真心想见。这一切对一个迷惘的学生太有吸引力了。

后来张爱玲大热后,又一段时间出现文化纠偏,一批人出来批判她。我没参与,内心也没做是非判断。不论她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因为读过张爱玲都已经部分被它改变和塑造了。

人生缘分自有天定,《倾城之恋》里大时代小人物“有情人终成眷属式”的故事已经很好听。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拥有的有恃无恐。于是让我对张爱玲最有感觉的就是《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无缘强求而生成的悲伤感。

《红玫瑰与白玫瑰》讲的是一个民国时代的“渣男”前辈振保,吃着碗里的看着田里的,把好友的妻子变成了情人,却不愿意付出真心和责任。对自己本份的太太又看不上,总是喜欢新鲜和刺激。最终,情人离婚后再婚生子,找到了平静的归宿;妻子耐不住寂寞出轨裁缝,反而给自己戴了绿帽子。振保这样的男人,不得不面对一个诅咒,他所幻想和期待的女子,既要有红玫瑰的火热,又要有白玫瑰的纯洁,结果是他永远也得不到他想得的东西。

关于人性里的贱,毛姆有类似的描写,女人和男人都是记得住,对自己伤害过的,而不能原谅可怜自己的,特别对于男人来说,本来可以得到,如果得不到,特别是肉体上,这个事情就像一只万年不死的蚊子,轰鸣作响的围绕你转,就像数年后振保在电车看到抱着孩子的红玫瑰,他哭了,哭的应该是得而不到。

对此,张爱玲的原话是: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部都有过这样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取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取了白玫瑰,白玫瑰便是衣服上粘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一颗朱砂痣。

心里学家斯科特说不含诱惑的深情,我喜欢你,但是不诱惑你,对你付出,并尊重你的选择,这是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说,我爱你,但是与你无关。

这算一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吗?我觉得不是,因为其实承认并接受自己得不到遗憾和失败,抓住萦绕在你耳边的蚊子,把它开肠破肚,就能破除玫瑰的“红白效应”,但是大多数人基本上是做不到的。

白玫瑰呢,在振保怀疑和推导中,确定她跟裁缝有一腿,开始报复,明目张胆的外出夜宿鬼混,有描写白玫瑰便秘,是不是一种欲望得不到释放的暗喻,而白玫瑰对振保的忍,是不是解释她心里有愧?

不知道为什么,我试着以男性角度看完,明明觉得红玫瑰有意思,但是张爱玲这句被引用最多的句子,是告诉我们,你以为的红玫瑰是你以为的红玫瑰吗?她可能也会变成白的,得不到才可能永远红。

很多人觉得张爱玲在描写男女之间那点感情上挺尖酸刻薄的。但书评家高露在《低到尘埃里:张爱玲情事》有一段胡兰成对张爱玲作品的一段评价,他说:“上海人用雾数来表达湿热天里人们的感觉。空气浊滞、憋闷,暑气蒸腾,汗怎么也出不透,虽然不住地冲洗,但就是洗不净,身上总是腻腻的。在张爱玲那里,人也雾数,物也雾数,一切都脏兮兮乌涂涂黏糊糊湿漉漉的,就没有清爽的时候,让人堵得慌。这种感觉反映在她的作品中,便有了《封锁》表现的无聊,《倾城之恋》表现的哀伤,《连环套》表现的悲惨,《沉香屑》展示的欺骗,《金锁记》展示的麻木,《年轻的时候》展示的庸俗,《花凋》展示的倾轧。张爱玲试图把人和物都从雾数中拖出来,一件件洗干净,还其赏心悦目的本色。”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深受西方世界外来文化的影响,在当时的中国、甚至是远东,都是极尽繁华的存在;而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传统社会的格局悄然发生转变,呈现出一种半中半西的独特状态。张爱玲就是身处于这样一个特殊的时代,成长于这样一座独特的城市,而她的作品也是以这个时代为背景,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当时社会下都市生活的方方面面。张爱玲笔下的都市生活,聚焦于小市民日常的衣食住行,在现代都市生活和传统社会习俗相互交织之中,每个人的命运都如同浮萍一般,没有足够的稳定。

《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有这样一段描写:“楼下一辆煌煌点着灯的电车停在楼首,许多人上去下来,一车的灯,又走开了。街上静荡荡只剩下公寓下层牛肉庄的灯光。风吹着两片落叶踏啦踏啦仿佛没人穿的破鞋,自己走上一程子。”

经济学“利息理论”提过一个概念——impatience『 不耐』,即当人们因为年龄、文化、时局等多种因素,而对未来回报会有不同的期待,这就是利率的高低。恐慌时人会去挤兑,因为担心明天银行倒了;战乱时人也会卸下爱情的心防,因为不知能否活过下一个朝阳。

因此,在张爱玲的笔下,都市总是和小人物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都市繁华的背后,每个人都在生活中奋力挣扎,最终又无奈的坠入历史的长河之中。可以说,正是动荡时局的不确定,“不耐”使人挤兑爱情。不耐产生利率、动荡而有挤兑,在那个大时局中,张爱玲笔下的男男女女,深刻且理性。于是张爱玲的小说里,处处就透露出一股苍凉和无奈,而这是关于都市生活对人性塑造的一种深刻反思。

战争与革命,由于事件本身的性质,往往要求才智比要求感情的支持更迫切。而描写战争与革命的作品也往往失败在技术的成份大于艺术的成份。

和恋爱的放恣相比,战争是被驱使的,而革命则有时候多少有点强迫自己。真的革命与革命的战争,在情调上我想应当和恋爱是近亲,和恋爱一样是放恣的渗透于人生的全面,而对于自己是和谐。”

张爱玲说“人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因此振保的畸恋虽然很渣,但张爱玲写的远不止是爱情,而是人生和命运。但不管遭遇什么,她与他们在看清楚生活的真相后,都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方式。

就如曾被傅雷誉为“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张爱玲的《金锁记》里的女主角曹七巧,就是这种最让人可怜、可憎而在历史大背景下又无奈的人。她压抑着爱情,压抑着欲望,她戴着黄金的枷锁,却连金子的边儿也啃不到。

她的性情,就在深宅大院里一点点的扭曲疯狂。也许是她一直在算计人心,因此把自己的心机算的那么阴沉,阴沉的跟疯子已然没有区别了。可怕的毒舌兼之阴暗的心机,她可以杀人不用刀,那黄金的枷角劈死了几个,没死的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因此,读张爱玲作品对我(们)最大的感触就是,她用平淡而残酷的笔触道出了变革时代,男女之间的小心思:我要你爱我,我要你懂我,我要你原谅我!不为别的,只为命运

很多人批评张爱玲的小说太低俗,把人性刻画的太丑陋,没有高度升华。难道空发一通感叹,来一段所谓的精神升华才是好的吗?未必。张爱玲写作细腻,刻画真实,不矫揉造作,这正是她独特存在的价值,也是其作品在今天读来仍能引起共鸣的原因。可人性本同,人性相通,又何需升华掩饰呢。

如今,我们每个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同样也会遇到挫折、失落,感受到困惑、迷茫和彷徨,会感慨命运的无常;这个时候,读一读张爱玲的小说,或许会让我们对于个人在当下的都市应该如何生存、发展,另有一番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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