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分别以后你写的文字里,再也没有我的身影。
当年为你画的那幅阳光与向日葵,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挂在曼哈顿的某间公寓里,到你那里做客的人,是不是会看到它,对着那幅不知所云的话随便说上一句。或许它的归宿是垃圾桶……因为那本来就是廉价的纸张和颜料,只是,当时画这幅画的人,是再也不见了。
时间回到五年,或者六年前,那个时候我的膝盖还没有受伤,北京的空气还允许我每日进行马拉松的准备练习。那天早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夏日早晨,我跑到离家半个小时的地方,摘了一片酢酱草的叶子揣进兜里,想要拿回去给你。那个时候你已经起床了,在充满阳光的厨房里,给我做煎蛋卷。你一边抱怨我的锅,一边调小火力,小心地翻动着有一点糊掉的蛋饼。你不时望一眼窗外,在想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
那个夏天,你就整整在我那里住了一个月,空气甜得像糖——对我来说。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我们穿行于夜半的北京城,你突然对我说,用说不清楚味道的声音说,你真好。我笑了笑,没有发出声音。
你煎好了蛋卷就盖上盖子,把烧开的水倒进热水壶,将两个挖掉核的苹果用锡纸包好,放进已经调好温度的烤箱里。那个时候你又望了一眼窗外,看到了西山美丽的轮廓线。
还有两天你就要离开了。
朋友们从这个城市的四面八方赶来,带来了酒和蛋糕,以及说不完的话。我在厨房里给大家炖莲藕排骨汤、蒸腊肠土豆。你端着半杯红酒走进厨房,帮一个朋友拿调羹和碟子。你笑吟吟地看着我,突然伸出手,帮我摘掉身上粘的一片空心菜叶子。
这么多年了,我炒空心菜的办法还是用的你的,摘掉老茎,一节节掐断并捏扁茎杆,热锅冷油,下花椒爆花椒油,下杆子先炒,再下叶子,然后加盐出锅。每做一次空心菜我就会再想起来你一次,但你并不知道。
我催你快出去招呼朋友,接过你手上的酒,只是碰到你的手指,脸就已经开始发热了。
我想,时间过得那么快。
再有一天你就要离开了。
那辆车绕了路,你在电话里跟一个同事争论着什么事情,语气并不愉快。
从早晨开始你的情绪就不太对,你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有点心不在焉。你跟我争吵了一句,马上又收住了话头,沉默下来。
看到中旅大厦了,司机说,总算要上高速了。你的神色又是一凛。
我望向窗外不住倒退的杨树林,不想去看你的眼睛。
从出门起你就那样看着我,看到我心里去,看得我心疼。我几乎想对你说,别走,留下来陪我!(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不想让我们的关系里有那么沉重的负担,让我们都必须要背负着你的牺牲和我的内疚生活下去)可是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我笑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件礼物递给你,一条小小的手帕,轻得像空气,柔软得也像空气。
再走四十分钟我们就会走下出租车,我会帮你将行李拖进去,帮你办完托运手续,目送你走进安检口,你就算再不想离开也终究要离开,于是我的胸口会开一个大大的空洞,那个空洞有你的形状,无法填补。
窗外风声呼啸,杨树林仍在倒退,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