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有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
名医扁鹊进见蔡桓公,说他皮肤有小毛病,不医治会加重,蔡桓公否认了。
过了十天,扁鹊再次进见蔡桓公,说他病延伸到了肌肉,不及时医治将会更加严重,蔡桓公不理睬。
又过了十天,扁鹊再一次进见蔡桓公,说他的病在肠胃里了,不及时治疗将要更加严重,蔡桓公又不高兴。
后来扁鹊看到蔡恒公,掉头就跑。有人问他为何要跑,他说蔡恒公病入膏肓,神仙难救。最后蔡桓公果然身体疼痛,派人寻找扁鹊,而扁鹊已经逃到秦国了,蔡桓公就病死了。
这个故事的深刻之处不光在于蔡恒公的讳疾忌医,也在于扁鹊的逃跑,太微妙的情节。
扁鹊懂人心,他知道当病已成绝症,那病本身的罪过是会被人迁怒于医生的。于是他说“骄恣不于论理”的病人,不会去治疗他。
这到了现代也不过时,只是现在医生不能再像扁鹊一样逃走,只能坚守岗位,被人在深夜从背后钳制,一刀一刀地割喉。
(太痛了,身体到精神的双重绝望)
这里看病的人,就有这样的。病治好了,就神奇地迅速忘却生病时的苦,转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去计较诊疗费了。若治不好,便归罪医生,仿佛病原本便是医生施加的。医生即是不详的开端和厄运的操纵者。
甚至治得不够好也不行,也要受责难。不把病人还原成娘胎里出厂设置一样健康无舆,那都算你学艺不精,办事不力。
(何其狠毒)
人们把看病当买卖和服务,我付钱了医生治不好就是占了我的便宜,就是服务不周。总以为医生是大罗金仙,治好病是理所当然的。只要进医院了,天底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病了。
但去医院不是买痊愈,而是去买“痊愈的可能性”啊。高明医生的医术太像魔法,以至于我们有时会忘记,世界上本没有魔法。
于是面对病痛我唯唯诺诺,面对医生我重拳出击。医生治好我的病,未必便是天使。但如治不好,那一定就是死神。
恶毒、愚昧、无耻。
他们像华老栓一样无比坚信民间偏方,为咳嗽儿子寻人血馒头。以求万一之希望。出现问题了又以“毕竟是偏方”为由懦弱自欺地为自己的投机开解。
面对正规权威的医疗机构,又揣度着自己想像中的阴谋和恶意。毕竟抽象的科学局限性是个虚无靶子,总要找具体的医生作为人形沙袋泄愤才行。你是美国总统么?医生有必要暗害你么?
进而想想,医生有可能在治病时“留一手”吗?
先不上医者仁心的价值,我们先设想一个社会逻辑——没有人会拿自己的业务能力开玩笑。医生比你更想治好疾病,现实一点说,这关乎他的声誉、业内评价、晋升条件…
正如一个厨师一定会尽力把菜做好,一个理发师一定会尽力让你的发型最好看。如果服务不如你意,那就是菜不合你胃口或是你本身条件不够,发型也救不了。因为如果是厨师的问题,市场会惩罚他,他店会开不下去。
那么为何到了医生这里,他就敢马虎吃饭的手艺呢?
我学医的朋友,艰苦非常。要面对我觉得可怖的人体器官,要熬更守夜背书研究,他顶着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只是为了能够扶持疾病中的弱者。只是为了人类在能自然法则面前,有更多话语权和尊严。只是为了在这个社会上,女儿有强壮的父亲、丈夫有矫捷的妻子、学生有步履如风的老师。只是为了每个人都能有健康平安的人生和同样健康平安的所爱之人。
因为对医学的无知,我敬畏医生,我知道在被病魔缠身时,我唯一的救星,只有医生。杀死一个人,是那么简单,而救起一个人,又是那么的难。
他们就算不是“白衣天使”,也一定是高于社会平均水准的善良的人。可悲的是,善良的人,终究好像变成了可欺的同义词。
当我看到很多医学院的学生因为恶性事件而怀疑和恐惧自己的选择,而失措迷茫时。我就知道,受害的不光是哪位医生,也是那些在医疗行业心怀理想的年轻人和那些信赖尊重医生的患者。
学医救得了中国人吗?
鲁迅先生的大哉问,2020年了依然振聋发聩。
学医,救得了能救的,救不了无法救的。一句废话似的道理,总被诡谲人心所漠视和复杂化。
医好医不好,都能坦然面对,懂得感恩的人,不论怎样也都得救了。
医不好也要让你创造神迹医好,否则就要拿刀子捅杀医生的人,即便痊愈,有些病却是无论如何也医不好了。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困顿于风雪,医生何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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