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我们这儿很多人家都会腌萝卜干。过去是因为季节原因,到了冬天,很难在集巿上买到新鲜蔬菜,而腌好的萝卜干贮存进坛坛罐罐里,成为了“战略储备物资”。
我们这儿的人家把萝卜干当成早晚最好的咸菜。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晚餐一般是玉米粥搭配浇上酱油的萝卜干,再加上小麦糊糊烙的又大又厚实的圆饼,如果家里条件较好,萝卜干再拌上些香油,嚼一口清脆的萝卜干,喝一口暖心的玉米粥,再咬一口又香又厚实的圆饼,那真叫一个“大快朵颐”。
今年,老岳父早早地买来了三口袋红萝卜,准备腌萝卜干,我问他为何今年买这么多萝卜,他说,你小姑夫家也要,还有几家亲戚也要求帮忙多腌些,怕到时候不够大家分的。我看着三口袋的萝卜,口袋里的萝卜也看着我,突然想起一句古诗:“唯有敬亭山,相看两不厌”。
其实,我心里对萝卜还是有一点抵触情绪的,因为,每年洗萝卜切萝卜的“光荣任务”都会落实到我的身上,具体到身上的某个部位,手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然后呢,腰会因为长时间坐在那儿半天不动而麻木,因此,“腰”也会反对。但萝卜呢,似乎没说话,似乎又在偷偷地笑话我,唉,没办法,每年都会遇到切萝卜的重任,尽管“手”与“腰”都反对,但为了众亲戚的口福,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我看了看口袋里的萝卜,萝卜一个个显得“膘肥体壮”。今年天气适宜,秋初雨水旺,后来又是一连十几天的好天气,萝卜们满脸的富态,完全不像去年病歪歪的样子。
去年要收水稻的时候,断断续续地下了二十几天的雨,很多水稻倒伏在田里,泡在水里的萝卜也像得了一场病,个头不大,减产厉害,因为“物以稀为贵”,去年的萝卜价格也贵。
我把三口袋萝卜一古脑地全部倒在水泥地上,萝卜们立刻一个接一个地在地上滚动起来,大小不一,肥瘦也不均,躺在地上,仿佛一群鸡刚被放进了陌生的鸡窝,受到了惊吓,萝卜们一个个呆呆地、傻傻地望着我,似乎谁也不敢第一个打鸣,生怕谁第一个开口讲话,谁第一个就会被杀掉而送上餐桌。
我看到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大,像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 ,特别像一个大人拉着一个小孩,唔,像,像极了。我把这个特大的萝卜拿起来,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对老岳父大声说道:“爸,你看,人参,这个萝卜多么像人参呀!”老岳父对自己买的萝卜似乎情有独钟,笑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满地的萝卜,我发现外形上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口袋最里面的又瘦又小,似乎还没成年,就被“强拉壮丁”地送到了“战场”上。有的萝卜外皮疙里疙瘩,坑坑洼洼,看上去特别不舒服,似乎刚得了一场皮肤病。大部分的萝卜则显得“红光满面”,就像一群肥头大耳的猪,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被“屠宰”的命运。
腌萝卜也是一件烦人的体力活,萝卜刚从地里取出来,一个个“蓬头垢面”,需要把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洗干净,再一个接一个地剁掉萝卜头,再去掉萝卜须,唉,好几道工序,一道也不能少。
此时,外面的阳光正稀稀疏疏地落在杨树林里,一片,接着一片,枯死的杨树叶正不情愿地掉下来,在大门口聚成一小堆。我拿着锋利的菜刀,手起起落落间,一个萝卜被切成几片,不知不觉,地上的萝卜越来越少,桶里的萝卜片堆起了一堆。
有的萝卜看起来水汪汪的,切下去也不费多少力气,切开后,也是汁液四溢,这样的萝卜吃起来也是又甜又脆,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青春年少的岁月。
有的萝卜,外表则疙里疙瘩、坑坑洼洼,一看,就知道在土里受了罪,也许是周围土质太硬,或者砾石丛生,身上的“累累伤痕”无声地控诉着!但这样的萝卜坚硬,要费加倍的力气才能剖开它!剖开后,里面也是纹理错乱,汁液稀少,咬一口,辣得你受不了。
而最小的萝卜也才小指头那么大,让你不忍心把刀切下去,这不禁让我感慨起来,唉,幼小的年纪,梦未启航,生命已在风中飘零……小小的萝卜头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又似乎庆幸自己找到了知己,一个个围着我不愿意离开……
一阵树叶的窸窸窣窣声,邻居陈奶奶踏着门前的落叶走进来,“你家的萝卜干还没晒呀,可惜了这几天的好天气。”是呀,晒萝卜干正需要这样有阳光有风的好日子,看来,我们家的“行动”已经落后了。
是啊,勤快人家的萝卜干已经晒得差不多了,我们家的萝卜干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看到陈奶奶那饱经沧桑的脸,我切萝卜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
陈奶奶的丈夫中年辞世,陈奶奶一个人把四个儿子拉扯成人,每年,她家的萝卜干总是第一个“大功告成”。一边和陈奶奶聊着家常,一边是菜刀上上下下,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气温也下降不少,终于,萝卜片堆满了好几大盆,最累最烦人的一道工序完成了……
最后一道工序总是由老岳母亲自来完成,她对我前面的工作都满意,但还是不放心我来做最后一道工序。只见她先在大缸底撒上一层萝卜片,再撒上一把盐,如此循环,我在一旁注视着,心里想:这其实很简单嘛,谁来撒盐不是都一回事嘛!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事,老岳母嘴里一边好像念叨着什么口诀,一边向我点头会意。哦,我明白了,每年,老岳母都在撒盐的时候都要先庄重地洗洗手,然后才郑重地撒盐,似乎都要履行一个庄严的仪式……
此时,撒了盐的萝卜片一片一片地躺在水缸里,一片,一片,红白相间,明眸皓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额头上沾着一粒两粒亮晶晶的盐,那些红白相间的萝卜片像极了电视里的葫芦娃,也许是听到了老岳母的“祝福”,一个个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一丝幸福……